江边的蛇床

长江日报 2024年05月23日

    □ 余毛毛

    蛇床是江边的一种野花名,名字看着挺恐怖的,但其实花朵又明亮又简单,就是像一些碎米粒似的小白花凑成一朵硬币大的白花,然后这些硬币大的花又凑成一朵白色的大花。它谈不上有多美,花朵就是一个平面,看不出通常意义上花朵的花托、花瓣、花蕊……它当然有,只是看不出来。有单独一枝的,有丛生的,它们的生命力颇强,它们都生长在江堤上,而江堤的路面是柏油路,江堤的堤坡都被水泥覆盖,它们就生长在路面与堤面之间的十几厘米宽的泥土空隙里。矮的齐膝盖高,高的能到大腿根,它们绵延几公里生长在江堤上。我在江堤上骑车时,它们的花枝花朵常扫着我的衣裳。这花太普通了,很多年了,我都没注意过它,只是那天早晨,我停车休息,在花边坐下时,花朵送到我眼前,我才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它,这一看,却看出了一番新认识。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只金色的蜜蜂,它贪婪地在花朵上忙来忙去,没一会,它飞到另一朵上;它走后,来了只白色的蝴蝶,也是忽扇着翅膀在花朵上忙来忙去,也是没一会,它也飞到了另一朵上。这都没什么,这都是平常的景象,春末夏初的时候,哪一种花上没有它们的身影呢?当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时,让我大吃一惊的现象出现了,一只绿头苍蝇也飞到了花上,也在花上大忙特忙地吸吮花蜜,这怎么可能呢?苍蝇不是追腥逐臭的吗?它怎么也会喜欢香甜的花蜜?我一下子疑惑不解;而这时,又来了一位,更是让我吃惊,一只细瘦的长脚大蚊子也飞到了花上,和苍蝇一起在花上忙碌。那蚊子看得我头皮发麻,它比在家里看到的蚊子要大得多,我想象着要是被它叮咬一口,那该是何等的痛苦。

    它们走后,我看着那朵在风中摇曳的花儿发呆,短短的几分钟里,它一下子接待了四位客人,有我们人类喜欢的,有我们人类讨厌的。接待之后,花儿仿佛什么也没改变,但我们知道,其实有些事已经改变了:那四位客人得到了食物,它们的翅膀和脚上已经沾上了花粉,它们还要到别的花上去,一朵花养不活它们,它们还要一朵接一朵地去觅食。于是它们就将它们随身携带的花粉传到另一朵有缘的花上,让它受精,让它结出果实,然后种子掉落或飞扬,再落到地上,于是地上又会有一株新的蛇床,它们的种族就这样生生不息地繁衍和壮大。而我为什么感到吃惊呢?我想我只是站在人类的角度上,以自己的好恶来想当然地决定花儿的好恶了。没错,苍蝇是会传染疾病,让我们人类厌烦,但它不会在花儿之间传染疾病;蚊子虽然会吸我们的血,让我们痛苦,但它不会吸花儿的血,它不会让花儿痛苦。花儿以自己的芬香、甜蜜和果实来吸引昆虫飞鸟,以保证自己种族的绵延,而昆虫飞鸟也依靠植物的花蜜、种子和果实为生,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互惠互利的、相依为命的组合啊!如果我们人类总是站在自己的视角和好恶来决定这个世界的模样,我们的世界就会越来越狭小、越来越局促,我们活着也会越来越沉闷、越来越艰难。万物的存在都有它的价值和理由,我们只能探索着达到一种平衡,多点理解、多点同情、多点忍让,让万物共同繁荣和生长。很难想象,如果我在江堤上骑行时,没有绵延几公里的野花轻拂我的衣裳,没有一路的草木气息和花香陪伴我,我该是多么地沮丧、寂寞和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