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洁 科普作家,北京理工大学副教授,著有《山河判断笔尖头》《何以科学家》等。
□ 陈洁
我曾经见过一个场景,学生课间质问老师,上课为什么不按教材讲?老师回答:教材就是我写的,现在我的观点有变化了,新的修订本还没出来。
那个学生郁闷又无奈地走了。在这个学生心里,公开出版、白纸黑字的教材,应该代表了某种权威和神圣性,他想不到教材也是人写的;教材可以修改,甚至可能有错误!认识到这一点,有时会让人备受打击。
由此我想到,学生们非常需要认识尼尔斯·玻尔,以及他的“哥本哈根精神”。
玻尔出身很好,爷爷是丹麦公立中学的校长,爸爸是哥本哈根大学的生理学教授,妈妈来自富商家庭。玻尔在哥本哈根大学校园里出生、长大,从小跟着爸爸参加每周一次的家庭式学术沙龙,由此炼出一身“反骨”。7岁上小学,就敢指出教材和教师的差错。22岁大学毕业,获得丹麦皇家科学院的金质奖章。4年后,他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去英国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进修。玻尔第一次去见导师汤姆森,懂事地带着“见面礼”——他写的一篇论文,内容是对汤姆森各项研究的批评。
他从此再没见过导师的好脸色。
所幸他不久在聚餐中认识了卢瑟福。卢瑟福被公认为是继法拉第之后最有才华的实验物理学家,被誉为“原子核物理学之父”。卢瑟福也是汤姆森的学生,1907年,汤姆森推荐卢瑟福去曼彻斯特大学担任物理系主任。玻尔赶紧投奔,做了曼彻斯特大学的助理教授。入职当年,就发表长篇论文,创立原子结构理论,人生由此步入快车道。
汤姆森退休后,卢瑟福回到剑桥,出任卡文迪许实验室第四任主任。临行前,他提议玻尔接受高薪邀请,在曼彻斯特建立一个现代物理研究的学术中心。
卢瑟福的提议极有价值和诱惑力——除了“在曼彻斯特大学”这一点。
1920年,玻尔回到祖国,在哥本哈根大学创建了理论物理学研究所,并领导这一中心长达四十年。在这里,玻尔将自己从小养成的“自由思考和讨论、高度的智力活动、快乐而大胆的科学涉险精神”,转化为著名的“哥本哈根精神”,使之成为研究所的灵魂。
自由思想、独立精神、平等人格、真理至上,玻尔用这样的科学精神和态度跟爱因斯坦交往,两人做了一辈子的朋友,也为量子力学理论基础的问题争论了一辈子。他也用这样的姿态面对小字辈。在他的周围,团结了一大批性格鲜明、思想活跃、才华横溢的青年学者,他们个个有性格,人人有段子:以尖酸刻薄著称的泡利,讲起笑话来满嘴跑火车的朗道,把画漫画写打油诗当主业、物理研究当副业的伽莫夫……他们中的很多人后来都获得了诺贝尔奖。这个在北欧小国形成的“哥本哈根学派”,很快成为全世界量子力学的学术中坚、现代物理学者的朝拜圣地,其崇高地位和影响力持续至今。
玻尔1922年应邀赴德国讲学,在讲学中,20岁的大二学生海森堡对他提出了激烈的质疑。玻尔没有像汤姆森对待自己那样对待海森堡,他约海森堡散步长谈,坦陈自己的疏漏,并邀海森堡前往哥本哈根做研究。海森堡后来回忆:“我真正的科学生涯是从那次散步开始的。”
二战爆发后,丹麦被德国占领。玻尔为躲避纳粹迫害逃往瑞典,后远赴美国参加原子弹研制工作,战后才回到祖国。
即使在盛名之下,玻尔也保持清醒,不被捧杀、异化和扭曲,不迷失自己。他用他的人生为学术之道做了完美的诠释和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