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江日报记者蒋太旭

    暮春四月，从武汉城区到幕阜山脉深处的崇阳县河田村白云潭自然湾，都市餐桌与深山菜园的精准对接正在上演——河田村白云潭菜园直供联盟发起的“一户菜园直供一户都市人家”计划，让当地9户农家与9户武汉家庭缔结了“一对一”直供契约，让白云潭农家菜园里带着虫洞的蔬菜、沾有泥草的土鸡蛋，正以“不完美的真实”叩击都市人的心门。

    ■ 从深山菜园到都市厨房

    每个“不完美”都在诉说天然

    4月10日傍晚，白云潭笼罩在薄雾中。54岁的叶四艳挎着竹篮走进屋后山坡菜园，指尖掠过青翠的菠菜叶，弯腰拔起带泥的萝卜。她的动作轻快却细致，“老张家明天要收菜，得赶在快递点关门前送到”。

    “老张家”是武汉金银湖小区的一对空巢老人的家。这两户素未谋面的“家人”，通过一纸契约串联起深山与都市的日常生活。

    白云潭曾是一处孤岛般的村湾，长期的遗世独立带给它意外的生态红利：古朴的乡村风貌，得以完整保留的传统农耕农法，没有污染，没有喧嚣。在蜿蜒的村道上，长江日报记者看到，房前屋后的零星地块被分割成个性鲜明的菜园。68岁的李国良家，玉米用的是自留的老种；程炎军的蜂箱里，野花蜜带着山花独有的清香；叶四艳甚至为签约家庭特制了手工红薯粉晾晒架……契约规定：都市家庭以11680元认购全年新鲜蔬菜、米、油、蛋、禽类及蜂蜜的直供，每周二、五上午收取当季食材，特别注明“一园不供两家”。

    “契约规定农户要使用传统农法种植，不使用化肥农药，但没规定蔬菜必须漂亮。”联盟发起人邹佳素教授抚过卷心菜叶缘的虫洞，幽默地说，“城里人要的是会呼吸的蔬菜，不是冷库标本。”

    这位教授的断言，在武汉医生刘卓家中得到印证——他拆开仍带着露水的雷笋包裹时，看着并不漂亮但绝对新鲜的菜品发出感叹：“每个‘不完美’的品相都在诉说真实。”他记起上次母亲收到裂壳鸡蛋后，农户连夜补送新鲜鸡蛋和香椿，附上的手写信里画着抱歉的哭脸。

    不同于市面上规模化供给的有机菜，“一对一”直供的农家菜不标准，也未必漂亮，但是真实，有个性，带着泥土，带着体温。

    ■ 从采摘到送达的18小时

    山里人用背篓挑战现代冷链

    河田村“爱心驿站”的品控会上，农妇们正为发黄芹菜争论。每周一、四傍晚，农户会将新采蔬菜在此集中包装，由专人送至镇上快递点连夜发货。“该提前两天采收”“雨水多晒不够”，最终决议是附气候说明信并加赠山地野菜。“过去来村里收货的人只会压价，现在我们要对‘家人’负责。”叶四艳的话揭示了这场变革的核心。

    从采摘到送达的18小时里，每个环节都在重构传统逻辑：养蜂人程炎军舍弃初春头茬蜜，因“蜜蜂冬眠后体内有杂质”；农场主程艳坚持用菜饼肥田，其种植的“贡稻”产量虽没普通水稻高，但亩产值达2万元，这位去年获得省“五一劳动奖章”的“85后”新农人坚持绿色生态种植，“要确保从田间地头到舌尖的食材安全”；而夜里打着手电转运包裹的村民不知道，他们背篓里的温度正在挑战现代冷链体系。

    意外衍生的“亲情”温暖着城乡两端。71岁的退伍老兵黄楚良和妻子常上山为直供对象采摘新鲜的野地菜，寄包裹时还特意保留雷笋上的湿泥——“城里人就好这口山野气”；叶四艳记住签约老人牙口不好，寄土豆时专门挑选比较粉糯的；而刘卓医生经常向亲朋好友讲解古法榨油，农户家的手工红薯粉在他的推介下，成为街坊四邻的“抢手货”，他说这是“对山里亲人的回礼”。

    暮色中，河田村的木屋民宿里飘出炊烟，武汉来的三口之家正在土灶上翻炒青菜。4岁男孩举着沾泥的胡萝卜欢呼：“原来萝卜是长在土里的！”这是年度会员兑换的“田园驿站”体验福利，土灶炉膛里用瓦罐煨着的土鸡汤，正升腾起城乡交融的烟火气。

    ■ “暴雨”将至时的契约韧性

    从9户到600户的憧憬与隐忧

    白云潭被当地人称为“学霸湾”，全湾共400余人，走出过剑桥、哥伦比亚、清华、北大等名校学子，如今，这些“学霸”正以“新乡贤”的身份返乡，以文化的力量推动村湾发展。

    乡贤联谊会组织发起“一对一”直供项目，不取一分报酬，恪守“穿针引线不越界”原则。邹佳素教授义务担任直供联盟“品控”志愿者，处理每个细微问题。在她的推动下，直供模式还将衍生过敏儿童纯净菜园、素食家庭农场等定制板块。

    河田村党支部书记殷天娥算了笔账：参与项目农户年增收近万元，这对人均收入仅万余元的山村意义重大。

    与河田村毗邻的茅井村是湖北省重点脱贫村，也是全省最后两个通公路的行政村之一。白云潭菜园“一对一”直供实践，引起该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高青军的极大兴趣，河田村、茅井村的农家菜园被纳入直供联盟推广计划，未来可为600余户武汉家庭提供直供服务。但挑战接踵而至，乡贤联谊会会长陈应龙担忧：暴雨导致减产怎么办？品种单一怎么解决？如何满足一部分家庭的多元化需求？他们正探讨“1+N”柔性方案——允许签约家庭补充其他农户产品，开发共享菜园。冷链建设、售后系统完善等现实问题，都需要在扩张中破解。

    采访结束时，记者在村口遇见寄包裹的郑大姐。她往箱角塞进几支野迎春：“客户女儿要中考了，山里人说这花能带来好运。”这个细节证明着，当交易升华为情感，城乡关系便超越了“输血”与“反哺”，在泥土与餐桌的碰撞中，找到了共同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