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不惊人说

长江日报 2025年06月12日

    □ 董兆林

    民谚有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可谓言浅意深。可惜呀,即使如至圣先师孔子,也因对弟子澹台灭明曾经有过的冷淡而懊悔,何况凡人乎?盖因澹台灭明相貌不善,难入圣人法眼,终有孔子“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自责。澹台灭明,字子羽,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后南游吴地,传播儒学,弟子达三百余人。

    《三国演义》中,荆襄谋士庞统献计周瑜,以连环之策破曹军八十万雄师。虽然他“浓眉掀鼻,黑面短髯”,面相古怪,但因善出奇谋而比肩孔明,故有“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之说。火烧赤壁后,在诸葛亮、鲁肃引荐下,他转而投奔刘备。刘备初见庞统,因其“貌陋”,心中不悦,仅将其任命为耒阳县宰一职。素怀大贤英略的庞统,屈尊赴任,但终日饮酒作乐沉迷醉乡,并不理会政事。刘备不满,遂派张飞前去督查。面对张飞的质询,扶醉而出的庞统从容淡定,他耳内听词,口中发落,笔走龙蛇,评判分明,仅仅半日时辰,便将上任后百余日所积公务,诉词案卷,一尽发落,无丝毫差错。张飞大惊,回报主公刘玄德,这才知庞统非“百里之才”。刘备悔悟,失虑屈贤,即刻任命庞统为副军师中郎将,与孔明共赞方略,同谋北御曹兵西夺西川之举。事后,刘备慨叹险失良才。诚如鲁肃荐书所言,对庞统如以貌取之,恐负所学,实可惜也!

    林散之,有“当代草圣”之誉。他集诗、书、画于一身,艺术修养深厚,作品魅力精到。20世纪70年代初,启功先生看到林散之的书法作品,脱帽鞠躬有三,后有诗赞曰:“吴生画笔杜陵诗,纸上依稀两见之。”“吴生”指唐代画圣吴道子,“杜陵”是诗圣杜甫,足见其盛赞有加。

    杜甫诗曰:“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造化,乃大自然的创造者。师从黄宾虹的林散之,谨念恩师“师古人,更要师造化”之教诲,决意孤身远游,增加阅历。1934年3月,他跨九省历八月,游嵩山、华山、终南山、太白山、峨眉山、庐山、岷江、三峡诸名山大川,行旅一万六千余里,得画稿八百余幅、诗作近二百首。沿途碑碣、摩崖石刻必亲往摩挲,眼界大开。自此,倍觉胸中有雄浑蓬勃之气,落笔有吞吐百川之势,艺事大进。这次旅途,可谓备尽艰危。风雨飘零、山岳峻崎自不待言,途中遭遇的诸般险隘,比比皆是。兹撮述一例。

    五月初,游华山七日毕,林散之自华阴赴西安。购汽车票欲行,久等无车,况路途迢迢,只能搭货车前往。与汽车夫并肩坐驾驶楼,行驶数里,已识其出言不逊,林散之不予计较。车至渭南打尖后,汽车夫令林散之到货车顶上去坐,言说汽车楼有自家人要上车。林散之不悦,分辩说本已购客车票,今令坐货车已有不适;况西北日光暴热,沙尘弥天,车顶无栏无蓬,如何可坐?如遇颠簸落坠,岂不殒命?言罢,遂径奔汽车楼欲坐。汽车夫见其固执如此,大怒,二目乜斜怒视,左手牵其臂,右手已抵其额,意欲行武。林散之知其不善早有防备,急挥左臂抵应,顺以右掌击其面颊。车夫恼羞成怒,猛抬右腿踢其小腹。林散之顺势,以左腿挑其胯下,车夫应声仰倒。此时观者如堵,有渭南警察前来呵斥,这才化险为夷。骄横的汽车夫,原本以为这位瘦弱吴人,不堪一击,孰料失算在以貌取人上。他不知道,林散之自幼体弱,曾和乌江镇的一位拳师习武多年,练就了一身真功夫,他这才自讨没趣,博众人哂笑。

    在现实生活中,平凡人展现出非凡的才能,确有不少。

    南京大学学生宿舍楼的一位保洁员,信手在迎新生的黑板上,画了一朵鲜艳滴翠的牡丹,让人感觉到了温暖如春的开学季。从此,一块黑板,便成为她施展绘画才能的舞台;多彩的景致,漂亮的画卷,成为学校一道亮丽的风景。同学们不忍擦拭,将黑板画制作成明信片、信封等流布于校园,她也获得了黑板画艺术家、“被保洁工作耽误的画家”的美誉。

    在北京,也是当保洁员的一位“北漂”阿姨,被人称为“储藏间画家”。在她工作的写字楼,一个只有两三平方米的储藏间,既是她的家也是她的画室。每天工作之余,在画布上涂抹,沉湎于色彩缤纷的世界,画出心中的梦幻美景,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学习绘画,曾是她摆脱贫困的法宝,如今也成为寻找生活中那一抹亮色的精神追求。

    还有一名“北漂”,为了钟爱的绘画,“漂”在了中央美术学院,在学校当了一名食堂服务员。因为校园的艺术氛围,图书馆浩如烟海的图书和精美的画册,让她离心目中的梦想更近了一步。业余时间,她将精力几乎全部投入绘画上,描绘着其乾坤世界,享受着在绘画中追求自我的快乐,心灵自由的陶醉。

    这三位女画家经历不同,但梦想都很相似。

    某天,我坐公交车,一对外地小夫妻带着六七岁的儿子坐在前排。他们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看样子是来津城旅游。孩子有点累了,依偎在爸爸怀里。当车驶上永乐桥时,妈妈招呼孩子:“快看,天津之眼!”天津之眼,是一座跨海河而建、桥轮合一的摩天轮。儿子一听,闻声从爸爸怀里一个鲤鱼打挺支棱起身子,忙朝车窗外看。这时,年轻的爸爸来了一句:“你咋还垂死病中惊坐起了呢!”“垂死病中惊坐起”,是唐代诗人元稹,闻听白居易遭贬九江,陡然一惊,满怀悲戚所作《闻乐天授江州司马》诗中的一句。这时用来描述小儿此刻的情态,真是又传神又有趣。此言一出,立马让人感觉相貌平常的小伙子谈吐不俗!

    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拥有普通的外表、不起眼的日常,却在举手投足的不经意间,常常有令人意外的一番讶异,倏忽而至,让你不由得啧啧称奇,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