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形机器人
可复制电动汽车的成功

    □ 长江日报记者常少华 吴曈

    从很早开始，人类就想象自己会拥有一个人形机器人。到如今，人形机器人走进千家万户正成为可能。近年来，伴随全球兴起的科技变革浪潮，人工智能越来越成为重要的驱动技术。同时，人形机器人作为人工智能技术最尖端的体现，正在加速产业化。

    机器人为什么要做成人形？人形机器人发展到哪一步了？人形机器人即将进入社会，和人类会产生哪些新的关系？近日，武汉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中国科学院自动化所副总工程师、紫东太初大模型中心常务副主任王金桥，中国人工智能学会心智计算专委会副主任委员、武汉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蔡恒进，做客长江日报《云端会客厅》，探讨人形机器人的发展图景以及如何处理好人机关系。

    专家认为，目前全球人形机器人的产业发展处在同一起跑线上，未来十年将是人机共生的十年。从汽车机器人到人形机器人，代表了世界智能技术的趋势，人形机器人是继电动汽车之后的下一个产业爆发点。面对即将进入千家万户的人形机器人，要在鼓励应用的过程中加强治理，让机器人成为人类的好伙伴。同时，人类要主动参与AI世界，中国有望在未来提出更好的不同的解决方案。

    ■ 机器人为什么要像人？

    人形机器人有独有的灵活性，在复杂环境适应能力更强

    《云端会客厅》：起初我们想象机器人是人形的，后来出现了不像人的机器人，例如扫地机器人、机器狗等，现在人形机器人又开始受到青睐。为什么我们一定需要人形机器人？人形机器人为什么一定要像人？

    王金桥：像扫地机器人、机器狗等，采用的是AGV技术（意即“自动导引运输车”），对地图进行建模，通过定位和视觉导航，完成自动化操作。这和无人工厂里的机械臂是一样的原理，运用手眼脑协同，先看见零件，再完成装配、喷漆、打磨等操作。这是根据特定场景的不同需求，设计不同能力的机器人。

    我们其实更希望机器人的能力更全面，可以和人一样看懂表情、操作机器。人形机器人采用的是AGI技术（意即“通用人工智能”），也就是机器人拥有了身体（即具身智能），拥有了视、听、触等感知性能，可以通过模仿学习更好模拟交互世界，其动作灵敏度和速度也会逐渐超越人类，这样人形机器人才能实现它的功能，帮助和替代人类完成在一些复杂危急环境下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现在大家比较关心的是，机器人为什么一定要拥有“两条直立行走的腿”，也就是让机器狗站起来。相比机器狗，人形机器人有它独有的灵活性，可以解放上半身，在相对复杂的环境里适应能力更强，能够完成像爬楼、擦玻璃、汽车零部件等精准组装调试这样的工作。机器人的电子皮肤，能够通过越来越完整的传感器、越来越轻的减速器，实现各种场景的交互。未来，人形机器人还会像电影里的钢铁侠一样，装上旋翼或喷气装置。

    所以，从汽车机器人到人形机器人，代表了全世界智能技术的趋势。

    蔡恒进：一方面，现在我们的很多产品、设施都是按照人的需求和视角来设计，也就是以人为尺度。另一方面，相比机器狗、扫地机器人，人形机器人相当于一个通用的“平台”，可以像人一样几乎能适应所有的场景，对生产企业而言，这样可以减少成本、方便维护，也大大提升效率。

    对于人形机器人，除了它要学会思考和探索，还要能控制机械，它在很多方面会做得比人类更优秀。这其中存在大量的产业机会，一旦机器人的“大脑”得到技术的突破，身体其他部位会马上配合起来，这就是整个产业的一次巨大的也是最后的爆发。

    在这方面，就如同中国的电动汽车在世界领先，如果中国可以集中资源发展人形机器人，也可以“复制”电动汽车的成功。

    ■ 人形机器人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个产业很快要爆发，对算力要求巨大

    《云端会客厅》：目前人形机器人的技术发展到哪一步了，面临哪些关键的难点？

    王金桥：全球人形机器人的发展仍处在初级阶段。目前机器人面临的最大难点，在于生成式人工智能和智能控制的结合，对能源消耗的需求量非常大，也就是对算力的要求巨大。我们的人脑，相当于100万亿的参数，它的功耗只有20瓦；而现在1000亿参数的大模型的功耗是7200瓦。人形机器人已经实现了较好的对话能力，但在交互模仿上仍然面临昂贵成本的挑战。

    目前，人形机器人的价格要比机器狗贵很多。能看到机器狗在矿山巡检等复杂危险的场景中越来越普及，机器狗的价格基本在一万元，其成本达到了消费级和工业级，就容易在市场推广。这也可以预见，未来随着人形机器人的普及，其成本也会越来越低。

    蔡恒进：当前机器人发展的瓶颈在于，机器人虽然具备一定的记忆和直觉能力，但在深度思考、推理及形成连续一致的价值体系等方面仍存在不足。换言之，机器人目前还只是掌握了“背书式”的学习模式，这限制了它在复杂情境下的应用和创造力。让大模型从记忆模式走向推理模式，这是如今我们期待的一个突破方向。这个突破指日可待，将降低计算量，减少许多中间环节，减少对能源和芯片的依赖。

    人形机器人正处在产业爆发的前夜，目前中国和全世界都站在同一个起点上，这是我们的一个巨大机会。关键是从认知上相信这件事，相信这是非做不可的一件事，这是产业发展的必经之路，而且这个产业很快要爆发，不需要再等二十年或五十年。

    ■ 未来如何处理好人机关系？

    中国有能力提出自己的人机共生解决方案

    《云端会客厅》：人形机器人即将进入社会，会和人类产生很多新的关系，情感关系就是其一。对这些即将发生的事情，我们如何应对？人工智能如何规范发展？

    王金桥：人形机器人与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治理特别相关。去年我国推出《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暂行办法》，这意味着，既要鼓励人工智能新技术的发展，也要保证它的安全，构建伦理治理和法律规制。

    进一步促进人工智能发展，需要更好实现安全可控的人工智能。特别是建设完善人形机器人的“免疫系统”，注意使用正能量、高质量的数据训练机器人的动作，让机器人像人一样去遵守操作规则和伦理道德，保护好人类的情感和隐私，而不是让机器人去搞破坏。这也要求我们的制度和法律法规进一步完善。

    现在国际上对于人工智能治理的争议点在于，是先把它做安全了再用起来，还是在使用的过程中治理。在我国采取的是鼓励在应用的过程中加强治理。

    人形机器人最终会走入千家万户，无论是做饭、服务还是交流，机器人通过接触家庭里的数据，会慢慢出现个性化的具身智能体，也就是属于每个家庭的“定制版”机器人，这些机器人会更加了解你。

    未来十年将是人机共生的十年，人和机器人的关系会非常紧密。的确，当你发现机器人天天跟你在一起，且越来越懂你时，机器人和人的关系就会发生很多微妙的变化。

    将来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机器人会慢慢形成自主的判断，具备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从发展和管理上，我们希望让机器人成为人类的好伙伴。当机器人突然有一天有了自主判断和决策，可以根据周围环境进行自我保护时，就会开始和人类产生竞争，我们还是要尽量避免这一天的到来。当然现在我们大可以放心，因为目前这方面技术还有非常大的发展空间。

    蔡恒进：讨论这个问题需首先回到人类本源，即人从哪里来。人类的肉身，实际沉淀了生命进化亿万年的历史，这具肉身十分复杂。所以，人不可能真正被数字化。

    但人的意识是可以迁移的。例如小孩从大人这里学到东西，就是意识的迁移；钟表工人制作一块钟表，就是把工人对计时的需求对象化了；我们设计一个可以下围棋的机器人，是把下围棋的意识对象化了。这些人造物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而是设计制造它的一群人的意识凝聚和延伸，是人类反作用于物质世界的媒介。

    不管是汽车还是未来的人形机器人，实际都是人的“延伸”。人工智能作为当下科技前沿的人造物，自然也是人类意识的凝聚与延伸，人工智能完全可能超越人类的智力水平。如果我们从这个维度来看人机关系，就不会感到迷茫，而且能得到正确答案，因为人和机器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断裂，机器人不会脱离人的掌控，人要有主动参与AI世界的意识。

    我认为，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和特点，未来每个人形机器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个性和价值观。例如陪伴型的机器人，它的角色可以更像一个晚辈，这样就不容易在道德伦理和法律上犯错。每个人形机器人对应会有监护人，监护人既要对机器人负责也能从中获益。人形机器人的行为举止和思想态度，可以更像它的监护人，即机器人可被看作是监护人的分身，可以把监护人的能力放大很多倍。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扮演这个角色，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有资格来做这件事。

    处理好未来的人机关系，我认为，可以通过元宇宙进入AI世界，改善人与人、人与机器之间的交互关系，才有可能让我们人类在生存意义上的这种危机得到解决。在元宇宙，人类的不同分身与机器同为参与的节点，调和彼此的交互关系，这样人类才有资格跟AI一起进化，而不被彻底边缘化。因为区块链技术的加持，这种社会主体历史透明且不能更改，有更合理的复盘与审计，更强的道德约束力，有望走向德福一致。

    在这点上，我认为中国有重大使命。由于对人工智能技术的理解不同，基于中国“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文化心态，中国可以走上一条不同的路，将来提出更好的新的解决方案。

    [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