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

    □ 康华

    二十年前，祖母八十五岁。那年她遭遇了人生大劫，因为弯腰去扶快要倒地的重孙女，脚下一滑摔倒了，不幸摔坏了股骨。医院说祖母年纪太大不给动手术，采取的是保守治疗。这一保守，祖母就再也不能走路了。

    这件事总是让我想起因果也会出错，祖母一生积德行善，造福苍生，何至遭此大难？祖母是家庭妇女，三十岁出头时，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培训上岗的接生员，技术高明，直到不能走路才停止免费为群众接生的差事。想不到善事做了一生，该享福的时候竟然大难降临。祖母倒下后，她的孩子扛起了照顾她的重任。擦洗、翻身、按摩、晒太阳、喂饭，伺候得尽心尽力。那时候纸尿裤还没有流行，她的孝顺孩子将她护理得干干净净，从来不让她睡在不洁净的床上。这个过程中，无人喊冤叫累。她的孩子就是她的护工。经过漫长的卧床残年之后，祖母在她孝顺孩子的照顾下安然离去。

    十年前，有一日，母亲晨起洗脸，袖管挽了几次挽不上去，我那洞察力惊人的父亲立刻发现苗头不对，马上安排将母亲送医。母亲很快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一检查，不幸患了脑出血，出血量30毫升。这可恨的疾病害母亲住院月余。那段时间，父亲成了母亲的专职护工。小辈说替换父亲，他总是不肯。除了离开医院去洗个澡，他日夜不息陪伴他的老伴，他说看着她心里踏实。在医生的努力和父亲的精心照护下，母亲出院后除了反应有些迟钝，仿佛没有生过这场大病似的，不仅生活可以自理，还能给家人做饭吃。后来到了父亲生病住院，母亲还可以化身护工，亲自陪伴在父亲身旁，就像父亲陪伴母亲一样。他们二十二岁结婚，一辈子拌嘴无数，但在人生的暮年，成了彼此最贴心的护工。

    前段时间，弟弟要拆去脚跟骨折的钢钉，需要住院几日。家人年迈的年迈，分身乏术的分身乏术，谁去照顾他？这个问题着实让大家犯了难。七十五岁的父亲自告奋勇要去陪床，被我们阻拦下来。但到了弟弟做手术那天，他还是不声不响去了。在弟弟手术结束后，父亲被我们劝回家了。最后我们找了个护工陪护他。这是我们家第一次找护工。

    随着时代的疾速发展，子女守护与夫妻相守也许终将消失，如同田园牧歌的消逝。而今，护工已替代亲人照护成为主流，未来更是会有高科技助力。随着年龄增长，我们每个人都要接受护工护理的现状，待衰弱不堪时，还要学会接受养老院生活。多年前读过一本荷兰畅销书《老伙计们出发啦》，写到荷兰20世纪60年代，“子女都忙到没有时间把老父老母接到家里同住，或者他们对与自己父母同住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们的新一代应该也是如此。但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也可以像书中老人那样成立“老不死俱乐部”。毕竟，正像书里所说：“生活不过是用尽可能愉快的方式来消磨时间罢了。这样一想整个人都会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