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同一种语言，唱同一首歌

    □ 江冬

    第一次来新疆，时值六月中旬。想象中的新疆是要么黄沙漫天，绿洲如丝带一般点缀其间；要么草场辽阔，雪山在天际起伏连绵。但在伊犁河谷的尼勒克县，随处可见树木丰茂的山峦与大片种植着小麦、玉米、甜菜等农作物的平原，其间还有翻滚着银色波浪的一条条河流，以及覆盖着柔软青草的一片片丘陵。

    早上十点，尚属新疆地区的清晨。看不到太阳，但整个天空都显得透亮。摄氏二十来度的气温让人体感舒适。汽车行驶在尼勒克县城，满目葱茏的行道树，让人有种身处某个东部城市的错觉。我们前往的尼勒克二小就在县城里面，没几分钟就到了。从学校大门进入，迎面是一条四五米宽的大路，叫民族团结路。路两旁有两排高大的大叶白蜡树。

    民族团结路是尼勒克二小“一景四园”中的“一景”，而“四园”，则是学生们的劳动实践基地，或者说，它们更像是学生们参与劳动游戏的几处乐园。在老师们的带领下，他们在“植物园”里栽下了柳树、杨树、榆树、桑树、梧桐、白蜡、泡桐、松树、柏树、皂荚等。而在“百花园”中，他们根据花期，在不同季节里分别种下雏菊、芍药、玫瑰等。还有一个“润物园”，是他们种植蔬菜的地方，春天有生菜、韭菜、小白菜；夏天是辣椒、西红柿、茄子、豆角；到了初秋，他们在园中穿梭，除了采摘玉米，还能收获清脆爽口的萝卜；到了深秋，则种上大葱、大蒜和菠菜，菠菜在冬天的冰雪之下悄然生长，待到来年春天，它们就成了园中的第一抹春绿，也是大家品尝到的第一茬青菜。最后是“萌宠园”，“萌宠”是一些可爱的小动物，如兔子、鸭子、鸡和小羊，当天气暖和的时节，它们就“进驻”园中，成了学生们注目的焦点，一到课间，就有学生跑过去投喂，有的还学它们的动作和声音，学小羊的咩叫尤其活灵活现，让人难辨真假。

    “萌宠园”就在民族团结路右侧，中间隔着一个篮球场。由于是上课时间，那里并没有学生的身影，而动物们也乖巧地保持着宁静。走到“萌宠园”围栏边上，奇怪的是园中动物不少，里面却很是洁净，也丝毫闻不到动物粪便所散发出来的异味。这应该是勤于打扫的缘故。非常整洁和干净，这也是整个学校带给人的印象。

    与“萌宠园”相对的另一侧，是颜色鲜艳的塑胶跑道，一群穿着绿色校服的学生正排着队在跑道上跑步。尼勒克二小有多个民族的学生，少数民族学生占比超过了70%。眼前的这些学生，光用眼睛是分辨不出他们的民族的。那么和他们交谈呢？如果不特意询问，怕也未必，因为每个孩子都会讲流利的普通话。学校的任晓萍校长告诉我们，有很多少数民族学生的家长是不会说普通话的，而学生则可以做他们的翻译。翻译，这个词瞬间就让我对这些学生生出了羡慕之情——印象中的翻译，不就是那些掌握了更多语言知识，仿佛能自如地穿梭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因而显得自信而优雅的人吗？

    尼勒克二小校园环境优美，课间生活丰富多彩，还有齐备的硬件设施，如多功能教室、计算机教室、科学实验室、图书室、音体美教室等，这些都为学校的“阳光教育、多元发展”理念提供了保障。学校希望每个学生都能成为“一个自带阳光和温暖的发光体”，并能够“温暖和照亮身边的每一个人”。很显然，要实现这一目标，学生之间融洽地相处和交流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有多个民族的学生，而这些学生在家中又大多使用各自民族的语言，那么要进行有效的沟通，学生们熟练使用一种通用语言，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阳光的人多是外向的，因为他总是向外散发着光和热，进而温暖和感染他人。不够阳光，显得有些内向、沉闷，甚至是孤僻，在很多年里都是我身上挥之不去的标签，至今也依然存在。究其根源，我觉得很大程度和我成长中的“不会说话”有关。上初中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偏远地区的一个山村里。那时候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不会说话”的，无论在家还是学校，都说着流利的方言，性格活泼得近于顽皮。而初中时候，我去了70公里外的县城，学校的师生来自全县各地，说的也都是各地的方言。山区的方言确实是“十里不同音”，所以我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语言适应期。给我们上课的老师要么使用方言，要么普通话里带着浓厚的口音，我很多话都听不懂，只能自学，进而形成了习惯，后来上课也都不怎么听讲了。身边的同学也大多说着与我不同的方言，最多的还是县城一带的话，与我说的差异很大，因而我与同学也很少交流。

    我在县城的中学六年，从来没有说过普通话。暑假之后我就去西安上大学。在去西安的路上，能不说话的时候我都尽量不说，而到了学校，就不得不经常开口了。说得多了，倒也渐渐摆脱了紧张的心态，舌头也变得不那么僵硬了。但一个常见的情况就是，很多话我都需要跟人说好几遍对方才能明白，因为我平翘舌音不分、前后鼻音不分，还有很多其他的发音也不准确。对于说不好的字，我开始加倍留心，说话之前也是反复斟酌，但有时候越是想表达准确，反而造成了更可笑的错误。记得有一次打扫教室，我想喊一个同学去擦玻璃。在和她说之前，我就反复在想“擦”字怎么发音，到底是平舌音呢还是翘舌音。如果不去思考，我自然就按习惯发平舌音了，但鉴于以前经常将翘舌音发成平舌音，怕这次又是发错，便换成翘舌音了。这么发音之后，那位同学神色平静，我便以为这次是发对了，接下来每次说“擦”字都是如此。结果呢，到了第二天去教室上课的时候，竟有位女同学走到我面前说：“你今天还要不要cha玻璃啊？”她特意把“cha”这个音发得很重，而且一脸嬉笑，我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个错误，羞惭之余，只想着以后还是尽量少开口说话了。

    后来，随着经验的增长，以及对语言和拼音打字的学习，我的普通话已没有太大问题，但不爱说话或者说不阳光的性情早已形成。这样的性情自然不能完全归咎于不善语言表达，只是它的作用也不能低估。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教育水平的提升，如今不管是我们湖南的偏远山区，还是新疆这样的多民族地区，孩子们从小就能说好普通话，语言所带来的障碍已是越来越稀少了。这一点意义重大，从大的方面来说，民族的团结和国家的发展都离不开通用语言的普及；而从每一个个体来看，只有通过了“语言关”，才有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获得更多工作机会的可能。当下，国内交通基础设施日渐完备，线上网络也在高速发展，不同地区人们之间的接触、交流已变得越来越频繁和紧密，这带来的不仅是不同人群之间的融合，还有各种语言、文化、习俗等的融合。从这个角度来看，新疆地区懂得“翻译”的孩子们确实是令人羡慕的，因为他们从小就习惯于“融合”的思维方式，因而也将更加适应“融合”的趋势与需求。

    跑步的学生经过我们身旁。他们脚步轻盈，扬起一张张充满朝气的脸庞。有人朝他们挥了挥手，随即便得到了回应，传递过来一声声响亮的“老师好！”也许是被他们洋溢的青春活力所感染，我们中的一个人竟和他们一起奔跑起来。

    与任晓萍、江雪等尼勒克二小领导一路交谈。她们讲述着学校“办一所洒满阳光的幸福学校”的愿景，以及在提升校园环境、校园文化、教师素养、教学质量等多方面的具体举措。她们不仅普通话标准流利，而且思路严谨清晰。可以想象二小的学生们在她们的教导和熏陶下，自然能够熟练地掌握通用语言，进而善于表达、乐于表达。

    最后，我们来到了由中石油投建的综合楼。在楼内，我们参观了学校的校史馆。尼勒克二小始建于1953年，在70年的办学历程里，一直致力于民族团结教育。在馆内的醒目位置，靠墙摆放着一幅红黄底色、有天安门前华表图案的竖屏海报，上面是一首由学校写的歌谣，名字为《你唱我唱大家唱，同唱民族团结歌》：

    我的家乡尼勒克，山清水秀风光好，

    我的学校是二小，汉、哈、回、蒙、维吾尔……

    兄弟姐妹亲又亲，大家唱歌把舞跳，

    …………

    手挽手，心连心，天山青松根连根，

    各族兄弟一家亲，相亲相爱不分离，

    我们都有一个家，共同的名字叫中国。

    你的梦，我的梦，一起绽放中国梦！

    站在海报前面，任晓萍校长轻声地哼唱起来，嗓音清亮，节奏明快，不禁让人浮想阳光洒满整个校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