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幸有黄鹤楼

    □ 张建全

    登高望远、赋诗唱和是中国文人墨客古已有之的传统，堪称“中国三大名楼”的岳阳楼和《岳阳楼记》、滕王阁和《滕王阁序》、黄鹤楼和《黄鹤楼》，莫不如是。

    但三楼对比，黄鹤楼的诗兴文墨似乎更为茂盛。

    中学时，我们的语文老师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给同学们讲《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我当时对崔颢诗作的理解肤浅，又视湖北武汉为遥不可及之地。尽管老师费尽口舌地讲解，我也只是把《黄鹤楼》当成应付考试的课文而已。当我18岁到湖南当兵后，来回路过武汉时，才感觉偌大的武汉城皆是陌生之地，唯黄鹤楼才是我的“老熟人”。于是，我第一次武汉行，便急切切地登上黄鹤楼。也由此较为全面地了解了黄鹤楼——它位于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地处蛇山之巅，濒临万里长江，为武汉市地标建筑；始建于公元223年，即三国吴黄武二年，历代屡加重修，现存建筑以清代“同治楼”为原型设计，重建于1985年。

    显而易见，我们今天看到的是迁址重建的黄鹤楼。尽管它不是原始建筑，但现有建筑仍然承载着原始建筑应有的文化内涵，仍然是我们关于黄鹤楼的记忆与想象的标志。有了它，相关黄鹤楼的诗文，好像也有了茁壮的根须。

    崔颢于公元723年写下这首与楼同名的诗，此时的黄鹤楼早已默默然中在长江之滨屹立了500年，它终于等来了诗人崔颢。而崔颢似乎命中注定要借黄鹤楼之阶梯，登上大唐诗坛之巅。《全唐诗》共有48900余首诗，崔颢的《黄鹤楼》被誉为“唐人七律之冠”，足见其艺术地位无人可及。

    同代诗人李白第一次登临黄鹤楼时，看了崔颢大哥的诗，“谦虚”地叹道：“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也许李白开始确实不想“道”，但他后来还是“道”了——公元730年3月，李白得知自己仰慕的另一位“诗兄”孟浩然要去广陵（扬州）出游，便特意邀约“浩然兄”在黄鹤楼酒聚话别。当他送孟浩然到达江边码头时，心潮澎湃，随即写就《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史料可考，李白是在崔颢的《黄鹤楼》问世七年之后，写下这首“黄鹤楼诗”的。虽然李白早就知道崔颢的大作誉满盛唐，但他偏要在“关公门前耍大刀”。这个性格是“很李白”的。

    崔、李二人都是借景抒怀，且所借之景都是黄鹤楼，但诗人的人生境遇、年龄、爱憎不同，所抒之怀自然就不一样了。

    李白年轻，他把自己对未来的希望与江山无限的美景以及与友作别的深情融入笔端，给读者一种潇洒的“李白式赠别”的情感体验。如果说崔颢是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等稍显悲观的情绪收尾的话，那么李白却让他的诗，定格在“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豪情上。

    可惜，现实世界比诗人描绘的世界残酷得多。李白与孟浩然在黄鹤楼一别19年后的公元759年，李白已至人生暮年，他又写下一首《黄鹤楼闻笛》——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显然，李白在经历了人生挫折之后，是有些心灰意懒的。在黄鹤楼上，听闻悠悠的笛声，诗人感叹难料的世事，仿佛感到了孤独与疲惫，《梅花落》的声调，也令人涌出浓浓的思乡之情。

    以诗的角度看，黄鹤楼仿佛是一位慈祥的仁者，它在岁月变幻面前也有喜怒哀乐，让不同时代的英雄豪杰，生发出直击心灵的诗意感怀。

    南宋抗金名将岳飞也写了《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岳飞的这首词，上阕描写锦绣河山在敌人的铁蹄之下横遭践踏的悲惨景象，从今昔对比中表达了对国土沦丧的悲愤之情；下阕写抗金军民英勇牺牲、保家卫国的精神，表现了英雄“还我河山”的雄心壮志。

    诗言志。如果说诗人崔颢与李白的“志”更多的是思乡之情与江湖义气的话，那么岳飞则表现出金戈铁马的男儿气概与舍生取义的牺牲精神。

    下面，我们再看看开国领袖毛泽东在他34岁时写下的《菩萨蛮·黄鹤楼》——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这一年，国民党反动派在蒋介石的领导下，于4月12日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反革命政变（史称“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他们大肆搜捕、屠杀共产党人。中共创党领袖李大钊也在这一年的4月28日，即“四一二”政变的半个月后，被东北军阀张作霖杀害于北京。

    面对这样的中国革命形势，毛泽东的心情是无比沉重的，当他站在黄鹤楼上抒怀时，便自然而然地融哲理于自然的描述之中，把江山风景与政治斗争和革命激情相交融，表达了深邃的思想与坚定而旷达的信念，以及他一以贯之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也许正是由于有了这种精神，当年下半年，中国革命的形势很快好转，真的“逐浪高”起来。8月1日，震惊中外的“南昌起义”爆发，中国工农红军由此诞生，中国共产党人从此有了自己的武装。22年后，这支部队在革命领袖毛泽东的领导下，打下来一个红彤彤的新中国。

    如果把黄鹤楼比作一棵参天大树，则因楼而生的“黄鹤楼诗”，就好像是大树上的叶子，繁多而纹络不同。它们早已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当后人在登临黄鹤楼时，如果没有诗，则这个楼便显得贫寂而孤单；如果只有一首诗，又好像“一棵树只有一叶”般的太不协调。

    令人欣喜的是，“黄鹤楼诗”茂盛如春笋、高洁似青松。它不仅美观壮丽，还意蕴深厚，余味无穷。由此可以说，“黄鹤楼诗”虽然很多，但没有一首是多余的。

    黄鹤西去了无踪，古楼千载迎大风。武汉哟！江城呀！因为黄鹤楼，你是何其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