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德仿
1997年的秋天,香港已经回归,北京的香山枫叶正红得热烈。我和未婚妻挤在当时的绿皮火车的硬座上,手心里攥着皱巴巴的北京地图,指尖划过“故宫”“颐和园”的字样时,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我们揣着满心欢喜来赴这场古都之约,却没带相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到北京的第二天,在北京工作的四叔得知我们到了北京,急急忙忙踩着自行车来到东大桥招待所找我们。他刚下班,蓝色工装的袖口还沾着机油,车筐里却稳稳放着个黑色人造革相机包。“知道你们要逛北京的景点,这台海鸥DF-1你们就拿着吧。”他拉开拉链时,金属机身在夕阳下泛着冷光,镜头上的“海鸥”商标像只展翅的海鸟。四叔蹲在地上,手指在相机上比画个不停:“这是光圈环,数字越小口越大,光线暗的时候就往小了拧……36张,省着点用。”
第二天一早,我们揣着海鸥相机就闯进了故宫。红墙黄瓦在秋阳下像被镀了层金,未婚妻站在太和殿前的丹陛旁,我举着相机往后退,直到她的身影和重檐歇山顶都框进取景框。取景器里的世界是倒着的,我眯起眼转着对焦环,看着她的轮廓从模糊慢慢变清晰,手指悬在快门上迟迟不敢按——四叔的话在耳边响:“36张,省着点用。”最终还是咬咬牙按下,快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把时间的碎片锁进了暗盒。
在颐和园的昆明湖边,我们遇到了点小麻烦。那天风大,游船在水面上晃得厉害,我想拍未婚妻倚着栏杆的样子,可无论怎么调快门速度,取景器里的船总有点虚。正急得满头冒汗,旁边一位扛着相机的老先生说:“小伙子,光圈开大点,快门调1/125,保准清楚。” 后来才知道,那是位退休的摄影记者,他看着我们的海鸥相机笑道:“这机子皮实,我年轻的时候也用它,就是得有耐心。”那天下午,我们在长廊里拍彩绘,在佛香阁前拍远山,每拍一张都要念叨一遍四叔教的参数,胶卷在相机里转动的“沙沙”声,成了最安心的背景音。
从北京回来那天,我们专程去东四大街取了照片。未婚妻迫不及待地打开相袋,第一张就是故宫的红墙下,她穿着米色风衣,阳光刚好落在发梢,脸颊被风吹得有点红;昆明湖边那张果然清晰,游船的白帆在她身后成了淡淡的背景;最后一张是未婚妻在香山双清别墅前照的,好有立体感。
不久我们就结婚了,是同事帮忙拍的结婚典礼照片。照片由于同事手艺不高,照的相片都比较浑浊。2000 年儿子出生时,那台海鸥相机还在服役。我已经熟练地用它拍儿子第一次睁开眼的样子,怕闪光灯伤着孩子,就把相机贴在窗户上借自然光,拍出来的照片有点暗,却把他皱巴巴的小拳头拍得格外清楚。后来它又陪我们走过更多日子:拍过儿子蹒跚学步时摇摇晃晃的背影,拍过他第一次背上幼儿园小书包的认真模样,拍过全家在老家院子里围着桑枣树的合影。2005年整理物品时,我把它仔细包好放进衣柜最深处,去年翻出来擦去灰尘试了试,快门依然清脆,只是胶卷早就买不到了。
2007年春天,我揣着攒了差不多3个月的工资——1500元钱,在武汉大商场的柜台前反复比对,最终把一台明基数码相机塞进了包里。银色的滑盖机身比海鸥轻便太多,打开电源时,液晶屏亮起来的瞬间,像有片小小的星空在掌心展开——这是我第一次用能“即时回看”的相机,站在柜台前就忍不住对着玻璃柜拍了一张,按下快门两秒后,柜里的相机模型就在屏幕上清晰地显出来,那种“拍了就见”的新鲜劲,让我站在原地乐笑了半天。
那会儿的数码相机还带着点“玩具感”,500万像素的镜头拍远景总有点模糊,光线暗的时候画面会发虚,滑盖偶尔还会卡住。可我像得了个宝贝,走到哪儿都带着:上班路上拍巷口早点摊冒的热气,午休时拍办公室窗台上晒的太阳花,单位举行重大活动,我的数码相机就发挥了重大作用。儿子放学回家,书包还没放下就被我拉到镜头前,连拍十几张他做鬼脸的样子。最得意的是带它去武汉中山公园和东湖游乐园,看到好看的风景就蹲下来调参数,旁边有老人凑过来看:“这小机子不用胶卷?”我就得意地打开相册给他们翻,看着他们惊叹“现在的技术真神”,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这台明基相机的像素放在今天实在不够看,可它陪我们度过了许多重要时刻:儿子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的那天,我用它拍了张“标准照”,特意让他站在学校的红旗前,这张照片成为他成长里最鲜活的注脚。后来出现智能手机,这台明基相机就退休了,终日躺在书桌的抽屉里,和当年的海鸥相机隔着层绒布相望。
真正让我感受到“影像革命”的,是2020年入手的OPPO手机。第一次用它拍儿子的大学军训,镜头对准操场上穿军训服的人群,轻轻一点就精准对焦到他身上,背景的模糊程度刚刚好,像专业相机拍出来的;傍晚在小区散步,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随手拍了张照片,回家翻看时竟发现云层的纹理都清晰得像能摸到,连儿子说“老爸你看那朵云多像一只小狗”的瞬间,都被镜头里的细节完整记下。这台手机的像素高得惊人,放大照片能看清儿子军训服上绣的名字,暗光环境下拍的夜景也干净明亮。更妙的是它的“人像模式”,拍全家福时能自动虚化背景,把每个人的笑脸都突出得恰到好处,连妻子都夸赞:“这手机拍出来的比照相馆的还清楚。”
现在出门几乎不再带专门的相机,揣着手机就能应对所有场景:早餐店蒸腾的热气里,它能拍出包子褶里的油光;生日聚会的灯光下,它能捕捉到每个人举杯时眼里的笑;去年给四叔拍生日照,隔着两千公里的视频,截图下来的画面都清晰得能数清他新添的白发。
前几天整理手机相册,从1997年故宫那张有点发暗的胶片扫描件,翻到2007年明基拍的模糊红领巾,再到如今手机拍下的色彩鲜艳的全家福,20多年的光影在指尖流转。忽然明白,照相机的进化从来不是简单的“更好用”,而是让我们对“记录”这件事越来越从容——从小心翼翼计算36张胶卷的额度,到对着液晶屏反复删除重拍,再到现在随手举起手机,因为知道无论光线好坏、构图是否完美,总有办法留住当下的感动。
抽屉里的海鸥和明基还在,手机相册里存着它们拍过的所有照片。偶尔拉开抽屉,摸到海鸥冰凉的金属机身,听到明基没电的快门空响,再低头看看OPPO手机里清晰的影像,忽然懂得:工具在变,可我们想留住的那些瞬间从未改变——四叔送海鸥相机时的叮嘱,儿子第一次在明基数码相机上镜的懵懂,家人在OPPO手机里团聚时的笑声,这些藏在光影里的温度,才是所有相机最珍贵的像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