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 刘洪波
躺平是对身体姿态的一种描摹,但当下更用于指称一种人生态度。正常而言,人们对社会环境、工作环境具有感知,也作出反应。躺平的人生态度则是对环境不愿感知,或者即使有感知也不再作出反应。通常,这不是因为机能的缺陷,而是因为主观的消极。
躺平的人生态度,既表现在个人生活层面,也表现在社会关系层面。从个人生活层面来说,躺平指对改变个人生活的一种不作为,对现状采取自然顺应、安然处之的态度,既无所谓满足,也无所谓不满足。从社会关系层面来说,躺平是对自身在社会关系中的角色、位置不在意,对职业场境中的绩效、成败不挂怀,既无所谓积极,也无所谓焦虑。
与知足常乐有明显的不同,躺平大约类似于“放下”,对某些事情不关心、不上心、不走心。知足常乐是选择的结果,是对现状的一种主动感应,“足”代表了认知上的满意,“乐”代表了情绪上的安适。躺平不是这样,躺平不是基于满意,而是无所谓满意与不满意,躺平也不是基于安适,而是不在意安适还是不安适。躺平既不对现状加以判断,也不对应情绪的乐或忧。
至少从表面上、姿态上或者自我宣示上,躺平是对当下事态的处之若素,是对现在情状的无动于衷。躺平对竞争、压力、考核、评价等采取“一躺了之”的对应,而不是作出积极的回应。虽然它在客观效果上是消极性的甚至反抗性的,但其实却并不是一种有意识的消极应对或明确的反抗行为。躺是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姿势,是以“不作反应”来应对各种情况,积极、消极、赞同、妥协、反抗,这些都不涉及。
躺平虽然并不代表对任何具体事由的妥协或反对,对某一具体处境的接受或反抗,而只是一种不在意、无所谓,但作为一种总体的人生态度,“一躺了之”主要还是表现为对目标的不配合、对自我的不要求、对改变的不争取,属于一种放弃的生活理念、撒手的人生哲学。因而总体上被理解为对人生压力和社会竞争的一种内在厌倦和软性抵抗。
追溯躺平态度的成因时,人们一般认为,躺平成为一种虽非主流但也并不鲜见的现象,有社会因由,那就是生活压力加大、职场内卷加重,使人开始感到承担和努力失去意义。不断加大的生活压力、不断加重的职场竞争,不仅可能摧毁了一部分人的价值感,而且使人们产生了“时间意识”的内在危机。
压力与承担、目标与努力、竞争与上进,应当说,正当性都不在这些东西自身,而在于现实地增进人的幸福,如果承担压力、努力达成目标、积极应对竞争并不对应于幸福感的提升、获得感的增强,那么,人就可能选择放弃。
躺平的后面,包含着因果关系断裂的判断,即人们可能认为目标是否达成并不取决于努力程度,竞争是否取胜与个人是否积极作为相关。“站在风口猪能飞”的机会主义,“成功靠拼爹”的阶层固化,“上面有人就晋升”的潜规则,诸如此类现象容易使人感觉到勤劳无用、努力无用、奋斗无用。春天去播种、秋天有收获,今日付出努力、明天能够成功,这种关于现在与将来的前因后果如果发生动摇,人们的时间社会学认识产生紊乱,那么“躺平在当下”就可能成为一种选择。
丰裕社会、后现代境况、数字化生活,也可能对“一躺了之”的现象产生了影响。饥肠辘辘的人们一定要去面对肚子的需求,是无法躺平的。现代社会中,在“进步主义”谱系下对各种价值的差序排列,在后现代主义那里被重新审视和拉平。数字化生活中,因果性迅速被相关性颠覆,社会频率也被加速到人难以适应的程度。这些都或多或少地成为一躺了之的大背景。
但无论如何,躺平并不是当代生活的主流,它最多只是不少见,而不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哲学。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承担压力、直面挑战,不仅是一种主观的生活态度,而且是一种客观的生活必需。中国的现实不是“低欲望社会”,也不是普遍的“一躺了之”,而是绝大多数人相信“未来靠打拼”,而且正在为家庭为发展为社会而打拼。有因有果、前因后果、先因后果的时间秩序和时间意识并未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