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启文
天空高蓝干干净净，大朵白云独立自由。从武汉飞抵乌鲁木齐四个小时，转乘绿皮火车到伊犁又得五个小时。时间换空间，才投入新疆伊犁的怀抱。“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国之大，不到伊犁不知道新疆之美”，去过新疆的人都会这么说。
我与战友华彦同行，有卢搃接站。卢搃与华彦是同乡，卢搃的老家在武汉，因公调进伊犁久居多年，俨然当地居民。他乡遇故人，卢搃真诚热情，自告奋勇地当起司机，兼做我们的地陪导游。
行驶在果子沟大桥上，沿途峰峦耸峙，林带和山脊漫无边际。果子沟雄踞于天山的关隘之中，是进入伊犁谷地的咽喉。它是国内第一座双塔双索面钢桁梁斜拉桥，桥面距谷底净高两百多米。果子沟大桥走完，沿着S型连续拐弯顺道而下。公路在沟底延展，路旁建有专用牧道。每年五六月份，大约有四十多万只牛羊通过果子沟牧道，去往冬草场越冬。转场盛景，在央视新闻里直播，引得海量的围观。
不时地，有成群牛羊在牧道上鱼贯前行，骑着高大伊犁马的牧羊人紧随其后。此情此景，定会让人想起《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那首歌。据传，它的背后还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来自四川的养蜂女和新疆的牧羊人在可可托海相遇相爱，最后有情人不得不分离……
歌中那个养蜂女还是汉族人呢，在那拉提大草原能见到。卢搃说罢，我和华彦一时怔忡，随即扑哧一笑。都知晓，那是歌手构架的故事。尽管良辰美景虚设，却让我心生几分希冀。在喧嚣与浮躁之中，欲望化生存的人世间，内心尚存一缕纯粹追求。
路边，田野上延绵着成片的薰衣草，紫色的花香乘风袭来。开车的卢搃又说，伊犁薰衣草产业高质量发展论坛正在霍城县举办呢。
大草原的成色越发浓厚，车至那拉提景区门口，河谷草原和空中草原两条特色路线摆在面前。卢搃载着我们往空中草原方向而去，一边驾车一边解说。那拉提草原是世界四大高山河谷草原之一，边塞草原风光与哈萨克民俗风情完美结合，是新疆草原中最有魅力的。那拉提并非哈萨克语，而是蒙古语，意为“最先见到太阳的地方”。弯道轮回，爬坡提级，草原景色在窗外变幻叠彩。在一处观景地，我们下车登上坡顶的天台，鸟瞰辽阔的空中草原。“三面青山列翠屏，腰围玉带河纵横。”从雪山到草原，好一派原始的自然风貌。漂亮的毡房犹如一朵朵蘑菇，亭亭玉立。膘壮的伊犁马三五成群，悠闲地撒欢。身穿民族特色服装的小孩，采摘着、奔跑着……畅行在绿色的谷地，心境一下放空起来。
山顶转圜处，矗立着一座雕塑，正是“那拉提养蜂女”，静静伫立，眺望着远方。“……杏花沟的花，采不出你给的香甜，如果不曾和你相遇，回忆不会视而不见……”车载音响里的歌声穿透草原，穿透云层，穿透人的心。一问得知，这首歌名为《那拉提的养蜂女》，是首抒发民族传统美德之歌，算作呼应《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试想，只要歌声传唱经久，柔情呼唤定会绵延不休。
或恐是同乡，有卢搃家人般的陪伴，长路不算远。“你俩都当过兵，带你们走一段独库公路吧，这条路被誉为‘中国最美公路’，顺道呢，凭吊一下英雄的老班长。”说罢，卢搃便驾车转至独库公路伊犁段。
汽车蜿蜒在绿意山谷间。从山谷婉转至山顶，团团浓雾笼罩上来，高海拔闹得耳鸣阵阵。行路尚且不易，敢想修路当年可谓难上加难。据记载，天山公路原是一条战备国防公路，北起“石油之城”独山子，南至龟兹古国库车，道路陡峭险峻，很多地段被标明在“雪线”以上。全长560多公里的“天路”，由解放军工程部队耗时九年时间，1983年9月建成通车，是如今独库公路的早期形态。为修这条公路，有168名解放军战士牺牲，被安葬于公路沿线的乔尔玛革命烈士陵园。
穿过云雾，进入尼勒克县境内，乔尔玛革命烈士陵园近在前方。陵园门口，一个大大遮阳棚下，坐着一位脸膛黝黑穿着旧式军服的老人。他面前的方桌上摆着一摞书，书名《守望天山》。卢搃主动和老人打招呼，并介绍老人是全国道德模范陈俊贵，还是一位老兵，也是这书中的主人翁。
《守望天山》讲的是退伍老兵陈俊贵为了报恩而为班长和其他战友守墓的故事。三十多年前，部队在修筑天山公路时，遇到了大雪封山，官兵被围困雪山上，弹尽粮绝，上级派陈俊贵等四名战士去四十公里外送信求援。他们带了二十个馒头，在冰天雪地里爬了三天三夜。班长郑林书将最后一个馒头让给了新兵陈俊贵，最后和副班长罗强英勇牺牲，陈俊贵因此活了下来，却腿部冻残。战友生死情，复员回家后，陈俊贵百般思念班长，放弃县里的工作，带着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重返天山，为班长等168名烈士守墓……这一守，就是二十多年。听说我们来自湖北黄冈，陈俊贵老人拉着要给我们合影。理由是，他的班长郑林书就是黄冈罗田人，他曾去过班长老家探访，班长是个好人，班长老家人更是热心友善。他补充着，现在天山就是他的家，烈士们就是他的亲人，有生之年，他要守着他们过下去。老人朴实的言语中，透射出《诗经·邶风·击鼓》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种久远的盟约。
走进这座红色革命教育基地，参观天山独库公路纪念馆及文物陈列室，缅怀革命先烈，感悟“天山精神”。路是躺下的碑，碑是竖起的路。这段天山公路，平均每三公里多就守护着一位烈士忠魂。我向华彦借了三支烟，在高耸的“为独库公路工程献出生命的同志永垂不朽”纪念碑前，燃烟、默哀。当年这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响应国家号召，为建设新疆无悔付出，甚至长眠于此，化作眼前依山势排列的一片碑林。为祖国奉献青春，为战友的安危献出生命，为报恩还情而来，常年守护在战友身边……这故事看似简单，却能唤起心灵深处最柔软的情感共鸣。望着陈俊贵雪山一样的挺拔身姿，我心里已涟涟泪意……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或许是陈俊贵老人继续守候下去的理由。人生虽长莫过一辈子，生死守望的故事，将伴随着这条天山公路传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