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编自聂茂长篇历史小说《王船山》之《番外》
□ 聂茂
一个王朝的灭亡因为一个人的坚守,被整整推迟了48年。
在70多年的艰难岁月中,他以难以想象的高格与隐忍,践行了他“明朝遗臣”的诺言,也实现了他“完发殁身”的执念。作为强大而韧性的守灵人,他仅仅只是大明王朝中的一个准八品小官。在漂泊流离的错位生活中,他用卑微但又高贵、普通但又卓拔的坚贞,守望着前朝冰冷的头颅和凄凉的背影。
父亲给他取名为“夫之”,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他站在父亲瘦弱的肩膀和千年历史的巨石之上,用毕生的追求、抵抗、挣扎和执念,成就了湖湘文明和中华灿烂文化史上令人仰望的巍巍“船山”。
他对得起“王船山”这沉甸甸的三个字。说到底,这座“船山”,既是他日日凝视对话“六经责我开生面”的自然之山,更是他时时励志警醒“七尺从天乞活埋”的精神之山。
所谓“船”者,于他而言,装的是家与国、族与民、情与爱;装的是认识世界的方法论、改造世界的辩证法;装的是迷离与笃定,是失落与坚守,是历九死而不悔的决心,是书生报国的执念;装的是对天地万物的深刻体察,是对命运的不屈抗争与完美展示,是生命的苦难、孤寂、隐忍以及涕泪交织、悲喜交加的一切。
所谓“山”者,是他的智慧所拥有的宽度,是他的灵魂所触及的广度,是他对世界认知所达到的深度,是他留世八百余万文字所铺就的厚度,是他忠诚和信仰所铸就的“风景这边独好”的精神高度。
说到底,这个精神高度,也是王船山穷其一生,用一血一泪、一砖一瓦、一字一句垒起的生命高度、哲学高度和思想高度,更是后人对王船山如高山仰止般无比崇敬、无比热爱、无比感激的灵魂高度。
王船山一生所写著作无法精确统计,除大量散佚外,仅目前收集到的就有100多部、400余卷,共800余万字,都是他用古奥的繁体字,在泛黄的草纸上一字一句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能读出他的呼吸、脉搏和心跳。如果翻译成现代文字,将会是亿万级文字数。这是他在文化中国里构建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灿烂世界。
一间草堂,著书立说,长歌当哭,激扬文字。王船山如沐浴黑夜之后的辉煌的太阳,正缓慢而有力地爬上浩瀚的天际。
谭嗣同说:“五百年来,真通天人之故者,船山一人而已。”谭嗣同在1898年壮烈牺牲前,写下一个预言:“万物昭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南岳雷”,王船山之谓也。“雷神”下凡,天地激荡,其思想的春雨,泽被后人,滋润万世。
王船山对得起后人对他的崇敬。临终之前,面对来访者潘宗洛关于其书未曾刊行是否遗憾的提问,他掷地有声道:“人有人脉,民有民心,族有族志,国有国运。文脉旺则人旺,文心盛则民盛,文气兴则族兴,文运强则国强。”说到这里,他高高地昂起头,朗声道:“吾书两百年后始显,吾道五百年后始昌。”此等宣称,真是雷霆万钧,石破天惊。这是何等的自重,何等的自强,何等的自信啊!
这个被世人称之为“东方黑格尔”的执念者,如激流中的巨石。他以一人之孱弱,顶起一个王朝的脊梁;他以思想的王者,承续华夏源远流长的一脉文运……
那是一面大旗,秉持炎帝精神,悠悠苍穹,天健地坤;
那是一束微光,揿亮湖湘文明,莽莽寰宇,山清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