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洪波

    生命是特殊的物质存在形式，其特殊性在于对于生命来说，时间远比空间重要。时间对任何生命都构成了决定性的因素，生命的过程就是从诞生到死亡的过程。对一个生命来说，诞生意味着时间的获得，死亡意味着时间的消失。时间使生命显示为新生、茁壮、衰老和死亡，它决定了生命的状态。相比而言，空间对生命的状态虽然也有影响，但要小得多。

    生命的时间存在是单向的、唯一的，生命只可以有一次、生命不可以逆流。生命的这种单向性和唯一性，既是总体的规律，或说规定、限制，也体现在生命过程的每一个事件之中，以及生命体的每一个细胞身上。空间可以多次穿越，而时间却只能单向地、唯一地穿过。人不能两次跨进同一条河流，不是空间上不可以，而是时间上不可以。

    对于人来说，时间不只是一个纯粹的物理量度，它更是一种生命体验。作为物理量度的那种均匀流逝的时间，规范了我们的日常行为，但无法从根本上左右生命对时间的态度。我们通过物理量度的时间来起居、工作和生活，但作为生命体验的时间则让人高兴、忧愁、感叹人生易老、世事不居。这两者不能说完全没有联系，但也常处在冲突和矛盾之中，生活优裕的人感到生无可恋，生活拮据的人却内心平静，并不罕见。

    科学对引力、电磁力、弱力、强力不能统一引为遗憾，但也一直抱着建立大统一理论的希望。相比而言，对于时间，科学几乎就没有构建统一理论的宏愿，作为生命体验和心理感受的时间与作为物理量度的时间，没有人提出有统一的可能或者必要；事实上，时间在物理上是否真实存在也被不断质疑。

    而生命的时间意识、时间敏感，并不因为物理学怀疑或肯定时间的真实性而改变，生与死的区别仍然是生命的根本问题。时间意识就是生命意识，时间体验就是生命体验，生命的真实性与时间的真实性，这些几乎都不证自明。即使科学认定时间在物理上不存在、在概念上不必要，也无法使生命变得虚妄，使时间变得虚幻。

    基于经验立场，我们把亲历、亲见作为可靠的存在证据。我们亲历“现在”，亲见一些事情在“现在”发生，“现在”以身体在场并可实际动作、交互、触摸的方式而存在，这构成了很多人眼中时间的基本甚至唯一的形态。眼下的“现在”马上变成了过去，进入到不可见、不可感的状态，但它真实发生过。至于还没有到来的时间，它将会一个接一个地变成“现在”，来到我们的面前。时间包括已经来过的、现在到来的、将要来到的，这是人基于经验对时间形成的理性认识。

    已经来过的，一部分曾经经验到，更多的并未被人经验，每个人经验的只有几十年，整个人类史也只有几十万年最多上百万年，但你怎样相信地球已存在几十亿年呢？将要到来的，虽然你有一个又一个“明天必将来临”的经验，但何以相信它一定发生呢？关于时间过去已经很久很久、将来无穷无尽的潜在判断，来自于有限的经验，其实更多的来自于我们基于这有限经验而作出的“推广”，是把有限的一段过程的经验推广为一个“信念”并视之为确凿知识，也是基于生命对时间真切而直接的感觉。

    较多的科学家接受宇宙包括时间和空间都有起源，而未来也不恒久。不管对不对，这其实只是一个有限的宇宙解释，即解释“我们现在的宇宙”。而在这个宇宙之前和这个宇宙之后，世界就不以任何形式而存在了吗？科学会说，这不是一个真实的问题，另外的宇宙并不真实，即使存在也可能需要另一种科学来解释。但生命的意识现象，并不会停止对问题的追问，“我们现在这一个宇宙”，如果只是阶段性的存在，那这个阶段之外，时间、空间依然可以存在。这当然也只是信念。但这个信念，可以表明物理科学并不能够实现对生命意识的治理。生命及其意识，有着科学无法统治的“自由意志”。

    如果人类只能关心确凿可靠的实有，时间上就只有“现在”，其实就不仅不会产生艺术和思想，也不会产生科学。他们就会像动物一样在追逐和消化的过程中跳跃奔跑，而不会问过去如何、未来如何、在遥远不可及的宇宙深处有着什么。生命的真实性与时间的真实性是一体的，生命对时间的体验，不因物理学是否承认时间的真实性而更加真实或者更加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