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成
春节,是中国人最盛大的节日。到了“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的除夕,家家户户都会精心准备除夕的圣餐。其实,这种准备进了腊月门儿当家的就开始策划了,做什么样的菜?做哪些菜?总之要动一番心思,还要征求各家庭成员的意见,事先备好。
除了鸡、鱼这样寓意吉祥的菜品之外,每家都有一代一代家传下来的保留菜品。这就像不同的省、不同的县甚至不同的乡一样,都会有自己的地方特色,比如兰州的腐乳扣肉、炸丸子、八宝饭,杭州的火锅、肉圆、蛋饺、年糕,陕西的葫芦鸡、带把肘子,安徽的芜湖熏鱼、土猪肉萝卜蒸面,黑龙江的猪肉酸菜炖粉条,等等,都有自己主打的菜品。细分到每家每户也是如此。比如,早年在大小兴安岭伐木的林区工人,年夜饭吃的是红糖馅儿的饺子,还有的人家除夕夜吃素馅儿饺子。那么,我家的除夕宴的保留菜品是什么呢?在今天看来很平常,就是“酸菜白肉炖粉条”。如此平常的菜品在清贫年代是不大容易吃到的,正因不容易吃到,便成了一家人的期待。母亲当然知道一家人除夕最想吃的,就是“酸菜白肉炖粉条”。在黑龙江,这不单是我们一家的选择,好多人家都是如此,几乎成了除夕夜的约定俗成。如果把黑龙江人的饮食文化做成一本书的话,我看“猪肉、酸菜、炖粉条”应当是这本书的头条。年轻人可能会对这样的排位和这样的菜品提出异议。即便如此,年轻人也是推动东北饮食文化前行的主要动力和“激情”。
在20世纪50到90年代这个阶段,“猪肉酸菜炖粉条”更是农家过大年的主打菜品之一。如果说过年了,这家人不吃猪肉炖粉条,那他们“黑龙江人”的身份就可疑了。
说起来,准备这道菜的过程蛮辛苦的。一开春儿,农民兄弟姐妹就开始到集上抓小猪崽儿(抓,即买之意)。干什么呢?养年猪。不过这年猪养起来不仅辛苦而且很麻烦,养猪就得有猪舍,有了猪舍就得天天打扫。当然,和养羊养马养牛不一样,猪不需要放牧,就是圈养,圈养的猪才肥、才壮。
现在知道,猪肉和猪肉并不同。现在人喜欢吃黑猪肉,可过去就没得选。黑猪是野猪的变种。野猪非常凶猛,活动在大小兴安岭林区的猎人有这样一句话,“一猪、二熊、三老虎”。最厉害的就数野猪,熊和老虎一见了野猪立刻就闪了。为什么?野猪太凶猛了,而且无所畏惧。这是家猪和野猪的根本区别。不过,经过多年的驯养(即家养),特别是和家猪联姻之后,生下来的第二代黑猪(这样的猪就不能再称野猪,改称黑猪了)肉更加细嫩、更香。这就是为什么当代城里人那么喜欢吃黑猪肉。
先前可不是这种样子,农妇买猪肉(城里人家也是如此)主要看肥膘厚不厚,是几指膘,二指膘的猪肉就不会买,太瘦了,至少也得是三指膘、四指膘。如果遇到五指膘的猪肉,那就得一路小跑去买,不然,一眨眼的工夫就卖光了。为什么要买厚肥膘的猪肉呢?答案很简单,就是可以把肥膘割下来熬成大油(猪油),用以炖菜(蒸馒头的时候也放一点)吃着特别香。如炖豆腐、炖豆角、炖茄子、炖白菜土豆、包酸菜大包子吃。吃起来不仅是一额头的汗,而且还伴有一种幸福感、满足感、获得感。
做猪肉酸菜炖粉条,猪肉是关键。那么选猪身上什么地方的肉呢?用东北话说,选那种“五花三层”的五花肉。进了腊月门儿,到了年根儿底下,屯子人就开始“杀年猪”了。这是卖猪肉的最佳时段。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谁家过年不吃顿猪肉酸菜炖粉条子呢?必须的呀。
那么,猪肉酸菜炖粉条这道菜怎么做呢?首先把五花三层的猪肉切成豆腐大的方块,煮至八成熟后,再切成片儿,和酸菜、粉条一块儿炖。过年了嘛,家里的一大串儿孩子们可以放开吃、放开造(造,即猛吃)。酸酸脆脆的酸菜被切成了细丝,五花三层的猪肉被切成了大大的薄片儿,合着筋筋道道的粉条儿一块儿,用宽汤炖,热气腾腾,夹上一大筷子,放到嘴里咯吱吱地嚼,再喝上一口酸酸香香的热汤,啊,夫复何求?非常满足,非常幸福。即便是在美食遍天下的今天,我依然喜欢吃猪肉酸菜炖粉条这款滋润肠胃的菜品。可以这样说,这道菜里含着我儿时的家、我父母的爱和我童年的梦想。这就是我一个人,乃至无数个黑龙江人的乡愁。
是啊,而今的年轻人似乎不大愿意吃猪肉酸菜炖粉条。在他们看来,老爸老妈对猪肉酸菜炖粉条的这份感情、这份执着、那副乐呵呵的吃相,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但在过年的时候,年轻人还是会象征性地吃一筷子,违心地说,呀,还是挺好吃的,以示对父母的尊重。说实话,有时候吃不仅是一种回忆,还是在品味一种温馨的情感。当然,做父母的知道孩子们喜欢吃什么样的菜品,只是父母已经没有本事做好孩子们喜欢吃的那种菜了,甚至会疑惑地想,孩子们喜欢吃的那些菜真的那么好吃吗?
好在而今家庭除夕的聚餐形式多种多样起来,可以在家里做,也可以到饭店去。在家里做,大家齐动手,纷纷献技。老爸老妈老了,做完猪肉酸菜炖粉条就会闪到一边歇着,看儿孙儿媳们的表演了。半个多世纪以来,寻常百姓从吃饱就是好吃,到吃好才是好吃,再到吃精才是好吃,整整跨越了三大步。而且,我相信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发展。但无论怎样变化,老爸老妈的传统菜定会代代相传,而且一年比一年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