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4年11月,研究人员在检查中华鲟身体状况。

2025年3月4日,全国人大代表王琼与渔政巡护员张锦(右)与中华鲟“厚福”打招呼。
长江日报记者金文兵 摄
□ 长江日报记者金文兵 柯立
与中华鲟“厚福”再次见面,是张锦此次北京之行的唯一目的。3月4日14时,他花费170元购买了一张北京海洋馆门票,直奔“厚福”所在的中华鲟馆。
2014年,武汉新洲渔民张锦误捕一条中华鲟。这条中华鲟被送往北京海洋馆后取名“厚福”。十年多来,它与张锦再未谋面,而它在张锦的梦里不断出现。
当天,张锦带来一份特别礼物:他从当年误捕并解救“厚福”的起水处,取来一瓶长江水,跨越千里之遥带到北京,希望用这样的家乡味道,唤起“厚福”的长江记忆。
■ “是它,是它!”
进入中华鲟馆,张锦的手反复紧握又松开。透过巨大的玻璃墙,十多条中华鲟围在潜入池底的饲养员周围游动,分享他手中的食物。
张锦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那头既熟悉又陌生的中华鲟“厚福”。“是它,是它!”张锦激动地低唤。玻璃幕墙映出中年汉子发红的眼眶,他别过头,用手掌轻拭眼角。
中华鲟馆工作人员证实,这就是“厚福”。它很好辨认:它在大自然里无数次搏击,靠的就是强壮的身体,因此它的尾巴和鳍要比人工饲养的中华鲟大得多。
张锦将手贴上玻璃墙上,原来悠游的“厚福”,不抢食了,它挤出一群中华鲟围成的圈子,转过身,将脸对准张锦。
这是“厚福”的第一次游近,张锦惊喜地挥舞起手上的矿泉水瓶,嘴里轻轻呼唤“来,来,来……”隔着玻璃墙,张锦忍不住又抹了一把眼眶。
第二次游近,“厚福”的身影距玻璃幕墙仅半米;第三次游近,它尾鳍激起的波纹在玻璃上方晕开涟漪。这是十年来,一人一鲟,离得最近的一刻。
“它记得你。”全国人大代表王琼轻声说。这位长期关注长江江豚保护的代表,此刻见证着这场久别重逢。
■ “我当时快点割断网线放它走,也许它还能再见家人”
“厚福”当年受伤的样子,张锦记了十年。
2014年11月15日,尚未禁渔的沐鹅洲江面上,张锦夫妇的渔船随浪起伏。“渔网刚撒下去就剧烈震动,拉上来就是这头受伤的中华鲟。”42岁的张锦清晰记得每个细节:它的尾柄处有旧伤,头部也有与船体碰撞的新伤。
在渔船随中华鲟挣扎剧烈颠簸时,张锦拨通了渔政部门的电话。
“等人来的时候,我与妻子就想割断网线放掉它,但这条鱼的劲很大。”张锦说,由于中华鲟的不断挣扎,他和妻子差点被拽到江中,没法再有其他动作。
救援人员赶到后,用毛巾包住绳索与鱼的伤处,将中华鲟带离上岸。后来,这头中华鲟迁居北京海洋馆,得名“厚福”。
“其实,我一直很内疚。”张锦对王琼袒露心迹,“如果我当时晚一点出门,或者我的渔网晚一点下水,都不可能打到它。或者,我当时快点割断网线放它走,也许它还能再见家人,再当妈妈。”
隔着一道玻璃墙,张锦反复确认,“厚福”当年的伤口已经愈合。
■ “我现在不打鱼了”
再见“厚福”,张锦已换上全新身份。
2020年,武汉提前启动长江、汉江“十年禁渔”。张锦与一批渔民伙伴退捕上岸。他先后找过多份工作,但都没干长。
2021年初,张锦接到同村伙伴的邀约:“你年轻、知水情,要不要来当渔政巡护员?”
脱下水裤,换上制服,张锦成为一名渔政巡护员。长江双柳段长约20公里的沿江区域,他每天要去巡查两次,现场劝阻那些使用非法钓具的人。
有非法垂钓者不理解,“多钓一条两条鱼算什么事?”他讲述自己的打鱼经历:“你多一条他多一条,以后哪里还有鱼?”
做了巡护员,他家就舍弃了“吃鱼自由”。70岁的老父亲总是唠叨:“你现在是巡护员,只要钓1条鱼就说不清了。”
巡江4年,张锦最放心不下的地方仍是沐鹅洲,那是当初打起“厚福”的地方。他说那儿是个“鱼窝子”,得盯紧些。
看到“厚福”如今在海洋馆中健康生活,张锦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对王琼说:“我的力量有限,希望你能多帮长江里的鱼儿说说话。”
17时许,经过187分钟的相伴,张锦依依不舍地与“厚福”道别。这天,他特意穿上巡护员的制服,告诉“厚福”:“我现在不打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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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福”有厚福
当时救起这条中华鲟后,经生物学测量,它体长2.95米,体重310公斤,年龄15—20岁,是近20年在长江水域发现的最大个体野生中华鲟,也是近20年来发现的最大的怀孕中华鲟。
两个半月后,这条“鲟妈妈”体表伤口逐渐愈合。研究人员发现,这条鲟的尾部留有旧伤疤痕,疑似曾被船舶的螺旋桨所伤。再加上这一次被误捕,它可谓是历经磨难,却依然顽强活着。研究人员于是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意,为它起名“后福”。
“后福”身体的创伤虽然好了,但让救治专家头疼的是,近一年过去了,它一直不肯开口进食。腹中饱满的鱼卵也逐渐消失,日渐消瘦,体质虚弱。
于是,一年后,它被运往北京海洋馆救治。
在运送途中,陪同的工作人员发现意外一幕:“后福”的头部原本与车头方向一致,结果,它居然在长4.8米、宽2米的狭窄水箱里,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转体动作,“调头”朝向车尾。
工作人员担心它头部朝后会导致“晕车”,于是将它重新调转过来。但到了傍晚,它又把头调转向了车尾。大家这才意识到:那是长江的方向。
不会开口说话的它,似乎用这两次“调头”动作告诉大家,它舍不得离开深深眷恋的母亲之河——长江!
“后福”后来为啥又叫“厚福”呢?来到北京海洋馆后,工作人员为它取了个新名字“厚福”(寓意“厚积薄发、福泽绵长”)。
那么,“厚福”来海洋馆后是否生过孩子?研究专家解释,中华鲟产卵需要一系列苛刻严峻的条件,如果产卵这么简单的话,中华鲟就不会濒危。
“厚福”康复之后,为什么不送回长江或大海?专家介绍,根据中国濒危水生生物保护原则,通常是救治完之后马上把它们放回原地。当时它的外伤虽然治好了,却将近一年没吃东西,体能大幅衰减,送回长江百分之百会死亡。如今,它也不适合回到大自然经受大风大浪。
(长江日报记者金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