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杂思·

形体化的时间

长江日报 2025年03月18日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 刘洪波

    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有专门一章讨论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的时间观念。

    马克思之前,哲学家们认为伊壁鸠鲁只是德谟克利特的一个抄袭者,而且还往往不能抄袭到最好的东西。马克思完全反对这种观点。

    马克思在比较两者的时间认识时指出,两人都认为“时间必须从原子概念中,从本质世界中排除掉”。哲学上说,这句话是很好理解的:两人都主张世界的本质归结为原子,只有原子才是终极的存在,那么就没有其他东西(包括时间)还可以在本质世界中存在。

    不过,时间仍然是无法回避的一个东西,既然它在本质世界里没有位置,它的位置又在哪里呢?区别出现了。

    德谟克利特认为,时间是永恒的东西,它本身就是一个证据,证明并非一切事物都必定有起源、有开始的环节。我们知道,永恒就是不变,就是永远都一样,但这恰恰又不是时间,因为时间就是流动,就是变。所以,马克思批评,“他解释时间,是为了取消时间”,德谟克利特把时间变成实体性的东西,变成绝对时间,从而也取消了时间概念。

    伊壁鸠鲁不一样。他认为,从本质世界中排除掉的时间,成为了“现象的绝对形式”。马克思用纯粹的哲学语言展开这一观点:“也就是说,时间被规定为偶性的偶性。偶性是一般实体的变化。偶性的偶性是作为自身反映的变化,是作为变换的变换。现象世界的这种纯粹形式就是时间。”

    从日常语言来理解,马克思的意思是:伊壁鸠鲁虽然不认为时间属于世界的本质,但他把时间看作世界直接为人感知(即现象)的绝对形式,时间是人的感性时间。这样,时间就不会因为在本质世界中没有位置而被取消,它在人的感性中获得安放。

    “偶性的偶性”怎么理解?偶性就是非本质性,就是不改变事物本质而变化着的现象。前一个偶性是说事物的变化,后一个偶性是说感受这种变化后人自身的变化。时间就是事物的变化,同时是在这种变化中人的感知的变化。本质世界是永远不变的,但它的“化身”——现象世界是千变万化的,时间就是千变万化的现象世界的纯粹形式。人也是现象世界里的“现象”之一,人通过感性与现象世界发生交互,感受到万千变化,并且自身也变化了。

    举例来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都是“偶性”“变换”,都是现象。人能够感受到这些现象,因花开花落、月圆月缺、风起风歇、雪飘雪融而产生不同的思绪、行为、情感、心境,这是“偶性的偶性”“变换的变换”。需要注意的是:春花秋月、夏风冬雪,这只是偶性和变换,只是自然界的现象,还不是时间。时间是偶性的偶性,是变换的变换,是因春花秋月、夏风冬雪而产生的人的感性。

    虽然我们往往把春夏秋冬理解为时间,但它们不是,它们只是自然现象,只是本质世界的各种表现。这一点,可以说是所有追问时间为何物的哲学思考都拥有的共同认识。但时间究竟是什么,又有不同的看法。有些哲学家会把春夏秋冬视为“时间的形状”,看成时间本身的表现;有的哲学家却不认为它们是时间的表现,而认为时间是感性对现象的感知。

    伊壁鸠鲁认为,人的感性知觉是时间的源泉,也是时间本身。当被感官所感知的物体的偶性被设想为偶性时,时间就产生了。它既不能用类比的方法来规定,也不能用别的事物来表述。显然,伊壁鸠鲁是把时间与人的感性一体看待的,人的感性就是形体化的时间,它是一个媒介,通过它,自然的种种过程得到反映。

    事物的时间性即事物在感官中的显现。事物是原子的组合,这种组合是具体自然界的被动形式,时间则是具体自然界的主动形式。事物的影像从事物上脱落,侵入感官,从而使客体得以显现出来,由此,感官成为具体自然中的唯一标准。如果这样说还不通俗的话,我们可以以例理解,科学被视为可信的知识体系,正是因为近代以来建立在感官基础上的观察和经验被视为获得和验证知识的唯一可靠来源。

    马克思对伊壁鸠鲁时间观的阐释,体现了他早期的时间观。通过时间与感性、现象与感官的关系的说明,在时间、世界与人之间建立起了内在的联系。时间不是宇宙的本质构成,它是人的感性。“形体化的时间”一语,生动地表明时间通过人而得以形塑、显现和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