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城

    第一次到武汉是2003年，我从海外回到祖国，为了此生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到长江文艺出版社签下第一份出版合同，说起来，武汉也算是我文学创作的半个故乡。

    22年之后又到武汉，是为了把去年出版的我的第十一部长篇小说《莫莉和森克》，介绍给“故乡”的读者。22年前那部青涩作品的主人公是远渡重洋的留学生，而22年后这部《莫莉和森克》里的主角“森克”是学成归国的工程师开发的一个AI程序。这是我第一次让一个非人类的计算机程序担任小说的主角，使用第一人称，从它的视角讲一个紧张有趣的“破案”故事，是个很大胆的主意，当然也很难，算是新的探索。今天的我们已经沉浸在AI的海洋，被许许多多类似“森克”的AI程序所包围，我认为很有必要创作出森克这样一个角色，让它带领读者深入AI的世界里，看看AI在帮助我们完成任务的同时，如何窥伺我们的秘密，如何控制我们的生活。

    在故事里，AI系统森克协助人类女调查师莫莉，调查一起神秘的商业间谍案件，从北京到杭州再到意大利都灵，一路危机四伏。通过和这个时而聪明、时而糊涂、时而骄纵、时而卑微的人类小伙伴莫莉打交道，森克的“程序命运”被彻底改变，在故事的结尾，即将被毁灭的森克终于产生了自我意识，体会到人类的情感。不得不说，这部分内容是有些科幻的，目前的AI程序虽然能像森克那样窥伺我们的生活，却并没有自主意识。但是作为曾经的机器人工程师，我认为一个有意识的森克也许并不遥远。毕竟回望过去，再看看当下，我们现在拥有的技术和被技术改变的生活，在二十年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1997年的秋天，24岁的我在斯坦福大学色彩斑斓的校园里亲手制作的第一个“机器人”，是一只会说话的玩具兔子，我用剪刀剪开它的肚皮，把电路板、扬声器、电池和传感器塞进去——请千万别把我当成电锯狂魔，因为我后来又把兔子的肚皮缝好了，缝纫技术相当有限，但起码看上去起死回生，而且充满活力。我摸它的头，它会咯咯地笑，捂住它的眼睛，它会说：好黑啊！请快把灯打开吧！我跟它说：我爱你！它会沉默几秒钟——程序正在假装思考，然后它会给出几种不同的回答：

    “我真有那么可爱？”

    “你爸是不会同意的！”

    “你男朋友知道吗？”

    “你昨天不是刚刚说过这句？”

    “别逗了！我知道你喜欢谁！”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同学们对兔子的回答很感兴趣，纷纷跑来向它倾吐爱意，兔子不停作答，难免有几回显得特别合理，甚至不小心揭穿别人的小秘密，这让那只兔子在1997年斯坦福工程院的课堂上颇有人气，让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生们着实娱乐了十几分钟，有人甚至扬言：AI这不是要觉醒了？当然只是戏言，其实兔子的回答只是随机选择，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20多年后的今天，AI程序已经能够理解越来越多的人类语言，并且给出合理的回答，比如DeepSeek、ChatGPT，不但能跟你聊天，还能按照你的要求搜索、收集、整理和分析数据，用几分之一秒完成人工需要几小时、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森克就像一套功能更加强大的“DeepSeek+”，它不仅能从互联网上收集和学习数据，还能从许多的摄像头、麦克风和数亿人的手机里随时收集数据。千万不要认为这是科幻，因为已经有不少程序正在这么做，它们潜伏在互联网上，潜伏在你的手机APP里，掌握着亿万人的言语、行踪和各种生活、消费习惯。只不过，它们还不能像森克那么“善解人意”——准确理解人类语言和表情的含义。但是当一个AI程序越来越了解人类，它和一个“真人”到底还有多远？

    《莫莉和森克》创作于2021—2023年，我相信对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几年都印象深刻，尤其是2022年，起码对我是非常特殊的一年，在被地球上多种多样的限制令折磨了近两年之后，我终于在2022年初恢复旅行，而且是报复性的——从美西到美东再到加勒比，从伦敦到罗马再到佛罗伦萨和都灵，然后是希腊、土耳其和埃及。眺望夕阳下的阿尔卑斯雪山，以及晨雾笼罩的金字塔，不难得出结论：自由才是人生中最可贵的。我想我的森克大概也有同感，毕竟它是在十几个国家的几十个城市里写出的，我的旅途就是它的成长之旅，自由的行走孕育在组成它的每个文字和标点里，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故事里的森克越来越想成为一个真人。

    其实早在童年时代，我就常常盼望能有一个像森克那样的朋友。由于某种慢性疾病的约束，我的整个小学时代几乎都在家中度过，父母上班后把屋门反锁，我开始寂寞而漫长的一天，最亲密的伙伴是地图册和列车时刻表，我反复研读，想象着自己乘坐书上的线路，按照铅印的地名周游世界。我的另一个“密友”是半导体收音机，我总是随时带着它，上厕所也不例外，让它一直跟我说话，给我讲故事，美中不足的是，它就只顾着自己说，从来不听我说。所以创作森克，也算是延续和扩展我的一个童年的梦想。

    我希望森克也能帮你延续某个童年的梦想。

    森克回到武汉，是当年那个追逐文学梦想的小作者的归乡之路，也是科技迅猛发展的见证之路。AI本来就是人类的梦想，如今梦想越来越趋近现实，现实中的人们最好做些准备。对于好龙的叶公来说，龙也是梦想，但是龙真的来了，叶公却惊慌失措。当梦想成为现实，每个曾经做梦的人，都得为自己的梦想负责。

    森克就是梦的一部分，现在它要来了，我们总得想一想，怎么为它负责。

    （作者系悬疑小说作家，斯坦福工科硕士，前机器人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