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道荣

    一个孩童，没有玩伴的时候，他就和自己的影子玩。

    影子，是我们童年最好的伙伴，是真正的发小。等我们长大了，不会再幼稚地与自己的影子戏耍，影子也绝不会因此离我们而去。一辈子唯一对你不离不弃的，除了自己，就是影子。

    我们都有名字，影子没有。有人喊你的名字，你不答应的话，影子永远不会替你应答。你站住了，回头，影子也跟着你站住，回头。你和那个喊你的人握手，拥抱，影子也和那个人的影子握手，拥抱。你若打出一拳，踢出一脚，影子也必和那个人的影子扭打在一起。你们分开，影子才分开，你们各奔东西，影子也各奔东西。影子全听你的。

    但影子，比你本事大。

    你做不到的，影子能做到。影子比你柔软，它可以钻进任何一条缝隙里；影子比你坚韧，可以随意折叠，扭曲，变形，生活让它怎样，它就怎样，世界给它怎样的舞台，它就配合它成为任意的样子；影子比你轻柔，它可以铺展在水面上，水如镜，它就如镜，水若起了波纹，它也能层层叠叠，一浪赶着一浪；影子可以上墙，垂直地飞檐走壁，功夫了得，墙若有个九十度角，它也能服服帖帖地粘上去；影子比你能屈能伸，你的身高不到一米八，它却可以有百米长，长到你看不到它的头顶，它也可以缩成一个圆点，被你自己踩在脚下。

    影子比你勇敢，刀山它敢上，火海它也敢下，再锋利的刀，斩不断影子，再滔天的水，也淹不死样子。影子比你坚强，刀割它不疼，火烧它不惧，即使被千万人践踏，也丝毫伤不了它的自尊。影子永不疲倦，只要你站着，它倒下了，也是笔直的，一旦你奔跑起来，你跑得有多快，影子就能跑得多快，你不停下来，影子就永不停歇。影子永远只对你忠诚，你认准了一个方向，永不调头的话，影子就会紧跟你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无论影子是跑在你的前面，还是跟在你的身后，它都绝不会弃你而去。

    当你向着光明的时候，影子会默默地站在你身后，它从不会挡住你的光，也不会和你争功，抢在你的前头去拥抱那束光。当你背离光明的时候，它就沉着脸，走在你的前面，时时提醒你，你已偏离了光，远离了光，等着你调头，回转。当你站在聚光灯下的时候，那是你人生的高光时刻，光从不同的方向照亮你，你闪闪发光，影子则散乱，成为无数的影子，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像一个迷失的孩子。当你进入黑暗的时候，影子就不见了，成为黑暗里的一粒黑一粒暗，这时候的影子其实也没有消失，它只是暂时回到了你的身体里，成为你的一部分。

    影子是你的影子，是你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一堆人中，你还是你。在一堆影子中，你的影子永远是你的影子。从不混乱，从无例外。没有别人的影子，会跟着你走；你也永远不能将自己的影子，像废弃物一样，丢弃在其他影子之中而不顾。你面色红润，衣着美艳，你的影子也只有一种颜色；你头发花白了，满脸皱纹了，你的影子也还是一种颜色，影子不会因为你的改变而调整自己的颜色。影子的一辈子只有一种颜色——黑色，区别只在于有时深一点，有时浅一点，照耀你的光有多亮，你的影子就有多黑，影子让你黑白分明。

    影子是你的追随者，你的拥趸，成为你的一部分，但影子又从不属于你，本质上，它是光的影子。有光的地方，才有影子，在光的照耀下，你才有了自己的影子。影子追随的，其实是光，光让它生，它就生；光让它灭，它就灭；光离开了，它必消失不见。光照亮了世间万物，也给它们标配了影子，光是要让人们和万物都明白，当你有了影子的时候，那是因为你已被光点亮。

    影子自己不会流泪，但你向着光流泪的时候，那滴眼泪，就是一滴飞翔的光，或一滴飞翔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