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涌向口岸的车流

    □ 张樯

    我所住小区的背后就是建设路——一个具有拓荒色彩的马路，听其名就知晓是在深圳经济特区初期建设大潮中铺设的，如今与罗湖嘉宾路平行，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环，却也并不寂寞。

    进入早春，哪怕在南国，这个光景，天也早早暗了下来，建设路上灯火灿灿，车辆挤作一团。这条马路连同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一起迎来了一天的晚高峰。不过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条马路颇为特别，有一长溜清一色蓝白相间的出租车行驶在马路一侧，不，绝非肉眼可见的十数辆，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正在汇聚。这些车辆挤挤挨挨，似乎一直处于走走停停的状态，挪动一小步，又马上停下，如此重复着，许久才缓缓向前移动一小段距离。有一刻车流索性不动了，仿佛在以极大的耐心静静等待着。于是车辆越积越多，沿建设路一字摆开，排成数公里的长龙，加上车灯的交相辉映，从而在这条马路上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奇观。

    车流行驶的方向乃是建设路的尽头，这座城市的最南端，也就是罗湖口岸所在地。不难猜出，排成长龙的出租车将去运载自口岸入境的旅客。深圳与香港山水相连一河之隔，有七个陆路口岸，其中以罗湖口岸规模最大，每天平均出入境的客流量达到数十万人次，因而被誉为深港“第一口岸”。尽管口岸附近就是这个区域最大的交通枢纽中心，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公交总站、地铁呈扇形排开，吸入了一股股的人流，可是这些大摆长龙的出租车依然分流了众多旅客，看看在出租车停靠点排队的人群，就知道这些车辆的功能仍然不可替代。尤其当夜间地铁公交车变得稀少乃至停运以后，旅客对出租车的需求量就会大增。前些年我还住在距罗湖口岸更远的南山时，在香港逗留一整天，一不小心回到深圳过了夜间11时，当心急火燎地赶到地铁站的，最后一班地铁已经开出，只有乖乖排队去等出租车了。

    罗湖口岸往往在午夜12时关闸，而在深圳与香港接壤的陆路口岸中，唯皇岗口岸24小时开放。与罗湖口岸一样，皇岗口岸附近出租车也是大摆长龙，所不同的是，皇岗口岸的出租车处于全天候待命状态，一刻也不会停歇。前些年，无论驾车，或者搭他人之车，只要驶入夜色下的皇岗大道，我都会为眼前的一幕吃惊：向口岸进发的出租车辆亮着绿莹莹的车顶灯，绵延数公里，神龙见首不见尾，逶迤在黑黝黝的马路上。远远望去，就是一条奔涌的钢铁洪流。如此壮观的景象恐怕在众多城市群中也难得一见。难怪一位朋友曾经惊呼，这是属于这座城市的“标配”风景。可以说，口岸如此繁忙和喧闹，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是一种象征，凸显出深港两个城市的深度融合，以及港人北上反向消费热潮的兴起。

    说起来我有好长时间未曾在口岸搭乘出租车了，如今住地与口岸近在咫尺，不过数百米，从口岸归来，我大可安步当车徒步回家。可是想想那些家不在近旁的人们，尤其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走出口岸，搭上一辆出租车，尽快回家或者直抵所住酒店，便变得十分迫切。我们也都有过这样的体验，也不限于口岸，在机场或高铁站，初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暮色沉沉，四顾茫然，拖着大包小包，只有往出租车停靠点赶去，等候的队伍往往一眼望不到头，当终于坐在车上，打量车窗外耀眼的灯火，心中才会变得踏实，觉得与这座城市有了真正的联系……

    有时候看到涌向口岸的出租车队伍，越到前方越是缓慢，甚至一度停了下来，可是后面的车辆不减反增，不断涌来。疑问随之而来，城市庞大的出租车是如何调配的，跑口岸这些线路的司机是固定的还是自己选择的？后来，从一位司机口中得知，口岸人流庞大，是司机自愿选择的结果。我对这个行业了解不多，对出租车司机这个为数不少的人群更是了解甚少，但以一个普通乘客的视角看来，在口岸载到一个乘客的等候时间至少在半小时以上，甚至数小时也是可能的，倘若运气不佳，好不容易载到一个乘客最终目的地小于10公里，那么这位司机有了怨言和委屈，也是可以理解的。有次在一辆搭乘的出租车上，在我与司机的攀谈中，得知他曾在机场为载客排队数小时，好不容易等到一位乘客，其目的地不到两公里，“几小时我等于白辛苦”。他抱怨道。于是我问他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选择了这一行，为了生计，也只能认了”。看得出，他心中虽感无奈，默默承受着委屈和艰辛，语气中却透露出豁达和坦然。

    这种委屈和无奈，恐怕也不只存在于司机这一特定人群。在城市四处，每个角落，似乎都有一些人默默地付出和奉献，留下了他们负重前行的姿态。也因此，城市这台庞大的机器才得以高速运行，夜幕下的城市才会如此灯火灿灿，熠熠闪亮。

    此刻，走到人行道的另一头，面对建设路上涌向口岸方向的车流，可以发现每辆出租车的顶灯牌都亮着，标明了“空车”二字，这是出租车特有的标志。他们组成一道晃眼醒目的绿莹莹的光带，猛然看去，像是鱼阵反射的熠熠鱼鳞光。走一小段很快停下，车流始终以这种节奏缓缓向前推进。忽然我发现队伍中，前车纷纷移动了，有一辆车似乎走神了，半天都没有挪动，中间留下好长的空当，终于回过神来，追了上去，仿佛鱼儿在水中扎了一个猛子。一条鱼接着一条鱼，一眼望不到头，庞大的鱼群，组成眼花缭乱的方阵，向着口岸，仿佛那儿就是深水区，逗引着它们不知疲倦地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