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口述历史有门槛吗？

    □ 杨卫东 董冬

    口述历史正在我国形成一股热潮。目前，各行各业都在竞相开展口述历史的探索。由此派生出一个问题：做口述历史有门槛吗？

    当代中国出版社曾出版美国作家唐纳德·里奇的口述历史指南书，中文译名叫《大家来做口述历史》。该书直译应是“做口述历史”，译者将它译为“大家来做口述历史”，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口述历史没有门槛，谁都可以去做。

    事实上这本书对中国口述史学家的观念影响很大。资深口述历史学者陈墨说他做口述历史，曾得益于唐纳德·里奇的《大家来做口述历史》等实务手册的指点，在他出版的《口述历史门径（实务手册）》中，他认为，做口述历史无定法，“里奇明确说没有历史学学位的人也可以做口述历史，人人都可以做口述历史，如此，当然就不大可能有什么定法。”陈墨希望大家来做口述历史，“口述历史人人可做，只要肯用心就行……久而久之，自然会不断进步，进而能够创造发明出一些更新更好的方法和技巧来。”大概文人常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特点，容易强调一个方面而忽视另一个方面。我们知道，口述历史具有公众性的一面，公众都可以参与其中，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他们都有能力口述自己的历史。在特定的环境下，访谈者只要熟悉口述人，都可以开展口述历史访谈。如我们鼓励中小学生访谈自己的家长以了解家族史，鼓励大学生访谈自己的老师以了解某学科发展史。从这个意义上说，口述历史大家都可以做。

    但这并不意味着口述历史没有要求、没有门槛，在书中，里奇也强调：“说从事口述历史不需要有历史博士学位，并不是说任何人所做的任何录音都是口述历史。美国口述历史协会为提升所有口述历史工作者的自觉和专业水准，已经整理制定出一些口述历史的基本原则、标准并出版了指导手册，访谈技巧需要学习，口述历史程序也有正误之分。可用的和无用的口述历史之间有很大的差别，但往往后者居多。”即按照标准的口述历史规范，这项研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做好的。正如人人都可以当演员一样，群众演员不需要门槛，谁都可以上，但是要当专业演员，条件则非常苛刻。口述历史工作者也是如此。

    一个合格的口述史学者，首要的条件是对口述者的背景和口述内容有比较充分的了解。里奇说：“如果经过适当的口述历史训练，在和受访者建立关系和先期准备方面更有优势。就像曾经有法律系的学生访谈法官，煤矿女工成功地访谈了其他煤矿女工，也有社群成员对邻里进行访谈的，等等。”同一行业、同一圈层、同一家族、同一社区的人开展口述历史具有先天的优势。如何祚欢先生主编的《武汉舞台艺术口述历史丛书》，专家一致认为他是做此类口述史的不二人选。因为何老师本身是武汉艺术界的名人，与各类舞台艺术家是很好的朋友，同时他又是武汉通，对武汉历史文化有很深的研究。以艺术家和文化史家的双重身份来做武汉舞台艺术口述史，较之单纯的历史学家有不可比拟的优势。何老师精通曲艺，通晓京、汉、楚戏曲，熟悉歌舞话剧，对武汉文艺界掌故更是知之甚多，《武汉舞台艺术口述历史丛书》只有何老师这样懂行的大家才可能做好，他了解各类舞台艺术的行话与门道，可以无障碍地与各类大师交流对话，而且只有他知道并有能力邀请到武汉舞台艺术最好的口述人。

    对专业性很强的领域，如果没有相关的专业知识，访谈者就没有能力去做这一类的口述历史课题。当然，由专业人士做专业内的口述历史固然是最理想的，但不可能成为一种常态。因此，具备较强的学习能力和研究能力，是口述历史工作者的必备条件。在开展口述历史课题时，访谈者应该有较强的学习能力，快速了解与课题相关的历史和知识、掌握的相关资料。正如导演需要熟悉剧本中的历史一样，口述之前，访谈者必须对口述者的经历以及历史事件有一定的了解。

    其次，口述历史工作者应该具备较强的组织能力和写作能力。具体讲，组织能力表现在访谈的各类组织活动：一，访谈前的调研计划和访谈提纲设计。访谈要胸有成竹、有的放矢、自成体系、收放自如，取决于事前的计划和访谈提纲的质量；二，口述人的选择。一个口述历史课题应该找到哪些人访谈是口述历史成败的关键，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参与者很多，但程度不同、影响不同，需要筛选、需要甄别；三，口述人的邀请。我们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设想的口述历史课题，很多重要人选不愿意接受访谈，怎么邀请受访人，也有很多的技巧。四，访谈艺术。访谈是一种互动，一方面要通过引导和碰撞让口述者情不自禁地把话都讲出来，另一方面，又要防止口述访谈变成漫无边际的闲聊。而写作能力主要是指将口述史料整理成作品的能力。口述与文字是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将口述史料转换成口述作品，有一个转换的问题。访谈过程中，受访者有时表达不太通顺，述事中常常会颠来倒去，这在文字作品中都是不能容忍的。我们主张口述历史要注意保留每一个口述人的语言风格，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进行文学修饰、不进行逻辑调整。孔子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史记》两千多年长盛不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它灿烂的文采，正如鲁迅所赞，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其三，口述历史工作者应具有驾驭分析历史事实的洞察力。口述者由于种种原因可能出现以下问题：一，由于时间的磨损，记忆常常出现张冠李戴；二，众多的口述者出于不同的动机，使口述历史中经常会遇到“罗生门”现象，同一个故事，每一个人讲述的都不同。对此一定要辨别真伪，找出口述中的错误，它反映了口述史学家对口述史料的判断与见解的能力；三，有些口述者说话没有逻辑性，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留下了很多头绪和线索，如何在这些凌乱资料中独具慧眼，见常人之未见。曾国藩说，凡办大事，以识为主，以才为辅。做口述也是如此。

    另外，口述历史工作者应具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口述历史和文献历史一样，它的最高境界就是信史。虽然每个人的记忆都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他们同时也闪烁着不受主流观念影响的一些真知灼见，口述史学者要尽可能地全面反映口述者的讲述内容，不虚美、不隐恶，秉笔直书。总之，口述历史作为当代史的一种新型学科，形成了很多工作规范，有很严格的要求，有较高的门槛，凡从事口述历史工作的人员，都应具备相当的史学、史才、史识和史德素质，即使拥有同一圈层、同一家族优势的访谈者，也必须“经过适当的口述历史训练”，才可能完成符合要求的口述历史工作。

    （杨卫东，江汉大学教授；董冬，武汉城市职业学院图书馆助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