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日报
长江日报 2024年07月25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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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闻泼喇鱼跃声

    □ 祁怀清

    盛夏时节的强降雨一轮比一轮声势浩大,使得近几年来一直在瘦身的江河湖泊重新变得丰满起来。在江湖边行走,偶尔能听到泼喇的鱼跃声音。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有时可以看到一条白鱼高高地跃出水面,又一头扎进水中。更多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唯见碧波浩荡,滚滚东流。

    近水知鱼性,靠山识鸟音。同样是面对奔涌的浪花,有人看到的只是满河的流水,有人却能看见水面下游动的鱼。古人就是观察到鲤鱼在水底跳跃,才模仿出鲤鱼打挺这个标志性的武术动作;看到成群结队的鲦鱼——又称白鲦,在游戏撒欢,才创作出“鱼戏莲叶间”的诗和画。

    鲤鱼打挺和鲦鱼撒欢,曾经是江湖中多么常见的景观呐。

    在我最早的关于世界的印象中,总觉得世界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用河流联通着的。去外婆家,上街赶集,包括上学,都是坐船去的。有一次爷爷划了大半天船,带着我来到一个好大的集市,人来人往,什么东西都有卖的。爷爷告诉我,这个地方叫汉口。那一次的经历进一步加强了我对于世界的认知:毛爷爷居住的北京城理所当然的是世界上最大最好的地方,除了北京,汉口就当仁不让地位居第二了。既然能够坐船到汉口,同样可以坐船去北京,甚至可以坐船去世界上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要不然怎么会有“山不转水转”的说法呢?

    那时不仅所有的江河湖泊都是相互联通的,而且水质都那么干净清澈,随时都可以用双手捧起河水解渴。水里的鱼也多。有时船行得好好的,突然泼喇一声,白光一闪,船舱中就有一条好大的鱼在活蹦乱跳,以致后来看《封神演义》,忍不住为周武王的孤陋寡闻和姜子牙的信口开河而暗自好笑。《封神演义》中有一个“白鱼跃龙舟”的故事,说的是周朝大军在伐纣途中,渡过黄河时,忽然大浪涌起,一条白鱼高高跃出水面,一下子跳到龙舟上,把姬发吓了一跳。姬发马上向军师请教:“此鱼入舟,主何凶吉?”姜子牙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天赐良机,回答说:“恭喜大王!贺喜大王!鱼入王舟者,主纣王该灭,周室当兴,正应大王继汤而有天下也。”然后就把那条鱼煮来吃了。对于鱼跃入船,不要说是有经验的渔夫,就是我这种在江湖边长大的人,都既不会像姬发那样惊慌失措,也不会像太公那样随便忽悠。我们从懂事时起就知道,鱼跃入船,是它们主动送上门来让人煮了吃的,哪里会主什么凶吉呢?

    至于白鱼怎么会跃上船,鲦鱼为什么喜欢在莲叶间游戏撒欢,倒是真有说法的。水产专家明确地告诉我们,那是鱼类非常正常的繁殖行为。鱼类大都是以体外受精的方式来繁殖后代的,再作进一步细分,则有产漂流性卵和产黏性卵的区别。

    我们熟悉的“青草鲢鳙”四大家鱼和绝大部分的洄游鱼类采取的都是产漂流性卵的繁殖方式。这样的鱼类到了繁殖季节,需要到激流中去排卵和受精,就是母鱼将卵产在激流之中,随波漂流;公鱼尾随而至,射精形成受精卵,进而孵化成鱼苗。激流的刺激能够诱导母鱼高高跃起,以刺激排卵和受精,民间俗称“摔籽”。

    比较常见的才鱼——有些地方叫黑鱼或乌蠡,《本草纲目》中称鳢鱼,采取的则是产黏性卵的繁殖方式。到了繁殖季节,公母才鱼会像小鸟那样做窝。它们做窝的方式当然是独出心裁的,会围着茂盛的水草转圈,圈出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草窝——有经验的渔民把这种行为称为才鱼在“绾窝”,并心照不宣地约定,对于“绾窝”的才鱼,是不能捕杀的。窝绾好后,才鱼夫妇会在这个婚床上完成体外受精,黏附在水草上的受精卵在温暖的阳光下孵化成鱼苗宝宝。鱼爸鱼妈会一直陪伴在鱼苗宝宝周围,保护它们不受青蛙、水蛇等天敌侵扰,直至宝宝们长到10多厘米长,能够自我保护了,才会与它们分开,从此相忘于江湖。我有一个叫七毛子的堂哥,从不接受乡规民俗的约束,特别喜欢钓“绾窝”的才鱼。有一次他已经钓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才鱼,想把另一条也钓起来。另一条也已经上钩了,他使尽力气把才鱼往水面上拉,不承想这条才鱼不肯束手就擒,拼尽全力作困兽犹斗,经过一番左右摇摆上蹿下跳,最终甩脱了鱼钩。强势反弹回来的鱼钩把七毛子的右上嘴唇给钩住了,到医院动手术才把鱼钩取下来,从此上下嘴唇就再也合拢不了,成为惹人笑话的“豁子”。小伙伴们专门就此事编了一首“七毛子,真晦气,钓不到才鱼钓自己,把自己钓成个大豁子”的童谣,一直传唱至今。

    不管是产漂流性卵还是产黏性卵,都是需要激情的,如同爱情电影里面,女主角在前面跑,男主角在后面追一样。跑着追着,就呈现出了鱼跃入船和“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的画面。可惜近些年来那样的画面很难再见到了,究其原因,除了渔船逐渐退出江湖很少再见到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很多河流湖泊早就名存实亡了,或者说表面上看是活着的,其实早就是死河死湖了。

    杀死一条河流和一个湖泊,有很多种方式。

    打坝截流和围湖造田是间接谋杀。河湖水不能流动,或水量减少,流速减慢,母鱼的卵巢失去激流的刺激,会停止排卵。在江河截流的最初几年,渔民会在那些静止或水流缓慢的河段捕获很多大肚子母鱼。母鱼鱼籽满肚却无法排出,跟踪而至的公鱼要么是因为殉情而被捕获,要么是伤心欲绝地远走他乡。长此以往,被截断的河流和围垦的湖泊就慢慢丧失了生机与活力,成为一条死河和一个死湖。

    让鱼虾断子绝孙的投毒和电打鱼,能够在一瞬间杀死一条河流和一个湖泊。

    让河流湖泊慢慢死去的方式就更多了,诸如向河流湖泊中排放污水,扔填垃圾,任由水质富营养化,放任有侵害性质的水草疯长,任由河流湖泊断流淤塞,等等。

    我们每个人都还曾有意无意地充当过杀死河流湖泊的帮凶。给家里的绿植多施一些肥料,给宠物多喂一口食品,随意排放生活污水,抑或是随手扔掉一袋垃圾,都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那一根稻草。

    要想治愈一条河流和一个湖泊,却是异常艰难的。近些年通过上上下下勠力同心,经过艰苦卓绝地综合整治,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最终得以起死回生,才又可以听到泼喇的鱼跃声音了。那种声音无异于是一种天籁之音,是大美中国生态修复的一个良好开端。

    利涉大川的人们不妨多到河流湖泊边走一走,听一听泼喇的鱼跃声音。不再扔倒垃圾,不再乱排污水,保护好我们共同的家园,河湖里的鱼儿必将跃得更高,水面上的鸟雀也会飞得更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