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琴台的古琴声

    □ 陈永

    武汉的历史胜迹古琴台，与在21世纪建成的琴台音乐厅，同在汉阳月湖边，各据南北，南古而北新，隔湖长相望。

    这一带，现已成为这座城市的音乐文化场所。场上广纳世界乐艺名流，笑迎八方大美。这次，沐浴着“长江艺术周”和“第十三届琴台音乐节”的惠风，在11月23日迎来了“琴和四海 国韵风华·古琴音乐会”。

    新琴台的古琴声，成就了今古音乐文化的双美协和。

    笔者满怀知音情结，与满座的爱乐者们同道观演，拾获几点感知和感慨。

    感一，新瓶装老酒，古韵展新姿，皆在文化传承的道器之间。

    赏乐人落座后，向前放眼望去，音乐厅台上的借景布置——正中置放古琴桌凳，两边次第展开屏风隔断、竹木盆景，浓缩的虚拟场景，直令人实现美感的瞬间转移，从现代化的音乐场所，移情到了内在雅致的古琴艺术世界里。

    音乐会的乐器组合方式，突破了一般古琴独奏的单一形象。有琴瑟、琴箫、琴歌、歌乐舞等不同的组合形式。人员搭配方式，有个人、双人、三人、五人、多人等不同层次的表演组合。新的场所，古的音乐；基于传统，创新变革；古曲古风配合新人新意，协和的历史递进，皆在文化传承的道器之间。

    整场音乐会，共演奏（唱）了14曲，大部分曲子属于古琴曲中的“老酒”，如《潇湘水云》《杏坛》《神人·南风畅》《遁世操》《文王操》《碣石调·幽兰》《鸥鹭忘机》《凤凰台上忆吹箫》《桃花庵下》等。这些琴曲的打谱，依据了中国古代的著名乐谱，如《神奇秘谱》《西麓堂琴统》《东皋琴谱》《自远堂琴谱》等。谱本有依，乐音可信，满场挥洒古风逸韵。

    演奏这些曲目的表演艺术家，有中国古琴界的文化学者、著名琴家、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丁承运先生；有武汉的专业琴家傅丽娜、丁霓裳、徐冰、金小兮、张祐堃等；还有来自台湾的琴家陈雯、尺八演奏家蔡鸿文，痴迷中国音乐的外籍友人律德、阮延俊，以及多位声乐、器乐、舞蹈表演的年轻才俊。这些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年龄层次、不同专业身份的音乐家们，因为古琴，同台知音，古韵新姿，和而不同。

    两位外籍友人的演奏，给音乐会带来了别样的新意，值得格外关注。

    荷兰籍的音乐家律德，原是指挥家切利毕达克的及门弟子，现已在武汉生活了十五年。他痴迷中国编钟、古琴，曾在武汉大学音乐考古专业研究古代乐器，创办“珞珈乐坊”。还兼任了五个交响乐团的指挥，都是出于酷爱音乐的义务劳动。律德现已成为湖北女婿，获得了永居中国的绿卡。由此，笔者不禁联想到历史上的另一位荷兰籍文化使者高罗佩。这位曾经的荷兰驻华外交官，热爱中国文化，乐做中国女婿，精于中国古琴音乐、书法、文学，其成就已被载入中国史书。现在这位乐居武汉的荷兰音乐家律德，正沿着他前辈走过的中国足迹，潜心于中国音乐文化，其行其学，堪称中国当代的高罗佩。

    越南籍学者阮延俊，对中国传统文化也有深度的认知和研究。他居于武汉东湖风景区的民宅内，自设琴坊“南天坊”，奏古琴，斫古琴，交流琴艺，乐会知音。

    音乐会上，律德演奏的《文王操》、阮延俊演奏的《碣石调·幽兰》，都是中国古琴音乐的经典曲目。二位的演奏技艺和音乐表现，都获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音乐厅，古琴音乐，古韵发新姿，成就了一道武汉中外文化交流的亮丽风景。

    观聆音乐会，听众心随演奏家们，来回穿梭在古今、中西、雅俗、新旧的文化磁场中，同构“琴和四海 国韵风华”的理想愿景，唤起特属这座城市的知音文化情结。

    感二，托寓古琴文化，开拓乐教新路。

    乐者，乐也。观聆一场音乐会，首先自然是获得美的享受，进而开悟一定的启示与信仰，实现由审美到教育的艺术功能的升华。通过本场音乐会，托寓古琴，以小见大，以古开新，还衍生出艺术教育的新效能。新的艺术教育，将借助古琴音乐，拓展乐教新路。

    作为古代乐教的重要工具，古琴这件乐器的音量较小，音色较单一，适宜私人化的小众范围。其文化意义，要大于它的实用效能。但这次琴台音乐厅的多层次集体性表演，具有大型公共音乐会的仪式性，所产生的公众教育效能是必然的。

    本场音乐会的最后两个节目，采用了合唱形式，咏唱古诗乐《江城子·密州出行》《诗经·鹿鸣》。虽然没用古琴，但此前的古琴音乐“气场”犹在，整个现场依旧沉浸在古琴美感氛围中。新的表演群体，是大学生“楚狂人”组合、小学生“纸飞机合唱团”。这两个吸人眼球的新式名号，似乎与古琴的本意有点违和。但当演员们身着古装，在新的音响协奏下，尽情展现苏轼“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慷慨豪情，咏唱《诗经》“鼓瑟鼓琴，和乐且湛”的古朴祥和，现场听者大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即兴触动，乐教新动力随风潜入。

    从古乐中吸取文化营养，尝试新的乐教形式，现已成为国内各地音乐教育的新风尚。同样，在武汉，现有各种民间爱乐社团，一部分依托大学专业教育平台，如“武汉大学古琴学社”，华农的“悦雅古乐府古琴队”，华师的笛箫协会等；一部分依托城市的文化景观，如汉阳琴台的“太和琴社”，东湖风景区内的“恺元堂”“慧心雅社”“筝语琴社”等。这些乐社不定期地组织琴乐雅集、古诗词吟唱、琴歌合唱等多样的音乐交流活动，施行乐教，潜移默化。他们与本次古琴音乐会的音乐家们一样，同为建设武汉乐教新文化的生力军。

    感三，琴台携手知音，赓续不断书写着武汉这座城市的公共情感史。

    民间常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爬哪个坡唱哪个歌”，这些俗语古训道出了人地关系、人文关系的内在妙理。本届琴台音乐节，着力彰显“武汉特色”“地域风情”“汉派音乐”的区域文化特性，正是依于因地制宜的原则，发展和张扬区域文化的特色与个性。这是区域文化的共时性表现。

    文化的动态表达积淀成历史，历史性是人的存在方式之一。人们认同并随同他所在的区域文化一起成长，一部地方文化史，也包含大众的公共情感史。这是区域文化的历时性特点。

    琴台是武汉特有的城市文化的“公共容器”，具有地标性。琴台携手知音，让“知音”成为武汉的城市“公众情怀”之一，成为我们呈献给外界的城市“公共精神”。如今，在武汉城市的区域人文情感里，“知音”的符号意义早已深入人心。“知音”系列的地方文化标识，如《知音》杂志、“知音号”游轮、“知音桥”、“知音湖”等。知音符号，对外启导南来北往的游子迁客，恣意诗情与幽思；对内激活我们的“文化本能”，同道书写这座城市的公共情感史。

    武汉，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得天独厚的地缘结构，成就了她兼容并包的审美气质。两江相会在汉阳“南岸嘴”，共筑大江东去的阳刚之美；由“南岸嘴”出发的知音大道，直抵月湖之畔，高山流水的古琴台，与现代化的琴台音乐厅，共同演绎着千古知音的阴柔之美。

    琴台音乐厅，这座现代城市音乐文化的收纳与展示平台，从里至外都洋溢着新的时代气息；同时，她也因笼罩在古琴台的历史光环下，在连接古今中西的时空中，弥漫着幽隐的古风雅韵。

    时运交移，艺术代变。变动不居的音乐世界，新亦旧，古亦今，恰如这新琴台的古琴声……

    （作者系武汉音协副主席、华中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