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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 2024年12月19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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煨冬

    □耿艳菊    

    寒气凛凛的早晨,下着雨,我着急忙慌地出门,没带伞,裹紧了大衣,急匆匆往地铁站走。道暗暗淡淡的。天也暗淡,人也暗淡。站台等车时,打开手机,看到有人发了恽南田一幅画,是蔬果图,画上有两个芋头,还有一首题诗:“还忆山堂夜卧迟,寒灯呼友坐吟诗。地炉松火同煨芋,自起推窗看雪时。”

    “拨火煨霜芋,围炉咏雪诗。”煨冬了。往下翻,看到有人这样评论。心里一暖,亲切感隔着屏幕跳出来。抬手拂去额前刘海上的雨珠,像把冬天的寒意也拂去了。人沉浸在煨冬的暖洋洋的氛围里,心安定下来,焦躁的情绪也舒缓下来。看看时间,一边品味着煨冬这个词语,一边耐心等车到来。

    煨冬,读起来,是那般亲切顺耳。一看到它,心里就升腾起故乡一般的熟悉感。是的,太熟悉了,那是从小听到大的一个词语。煨茄子,煨萝卜,煨鱼,煨红薯……尤其在冬季,煨是一个温暖人心的词语,它和我们的生活贴得那样近。

    说起煨,倒想起一些温暖的旧事来。

    从前我们胡同里有个爷爷,我们都叫他火炉爷爷。他每到冬天,就会在过道里升起小火炉。我们那儿的过道是一间房子的样子。一面临着路,按着两扇门,是进出院子的大门。一面敞开着,连接着院子。人们从火炉爷爷家的大门前过,和他打招呼,不是问吃了吗,而是说又煨冬呢。

    火炉爷爷总是守在他那个旧旧的小火炉边,炉子上一个被擦洗得发亮的旧砂锅咕咕冒着热气香气,有时候煨着豆腐,有时候煨着萝卜,有时候煨着鱼,有时候竟还有红烧肉。他还找人做了个炉箅子,在上面煨红薯,煨土豆,煨芋头,煨花生。

    火炉爷爷家的斜对面是一片空地,我们胡同里的小孩子都在那里玩,蚂蚁定、跳绳、扔沙包。火炉爷爷家过道里的香味在胡同里飘来飘去,勾动着我们的馋虫。一会儿,火炉爷爷就笑眯眯着站在门口喊我们快过去趁热乎吃。他火炉上煨出来的美食,大部分都是我们胡同里的孩子们分着吃了。

    我们的父母总觉得这样过意不去,但火炉爷爷有他的理由,说我自己又吃不完,给孩子们吃比我自己吃还开心呢。

    火炉爷爷喜欢热闹。然而他家的院子很冷清,进进出出,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老伴不在人世好几年了,他的孩子都在城里,不常回来。他也有一个孙子,但在城里长大,见面少,和他有些陌生。

    火炉爷爷的过道里不仅有暖暖的美味食物,还有动听的故事。外面下着大雪,我们就依偎在火炉爷爷和他的炉火边,边吃着热乎乎的食物,边听他讲那些古老的故事。煨着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冬天,胡同里的孩子们慢慢长大了。

    煨是一个很人间烟火气的动词,和炖、煮一样,不华丽,不张扬,它是朴素的,低调的,亲切的,似氤氲着一股笑意,暖暖的。古诗文里常能看到这个字眼,辽远的岁月,一程又一程,披着风霜,温暖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冬天。它是诗意的,像民歌一样生动亲切。又是辽阔的,像历史一般深远苍厚。

    煨,还有一个尤为可敬的底色,那是耐心。不急不躁,耐下性子,把一件事情做好,这也正是快节奏的生活里,越来越被我们丢在身后的一种习惯了。也许,冬天的到来,那冰冻和寒冷正是想让我们抛开忙碌和焦躁,能静下心来,安闲地感受一下慢生活,让悠悠的情怀和诗意的心绪重新来到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