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是那年最时髦的祝福

    □ 刘宇

    武汉美术馆原副馆长刘宇特别擅长从收藏的大量视觉文献资料中爬梳历史、启迪当下，2017年他和刘梦盈合著《大桥》，是首部系统全面开掘武汉长江大桥“视觉呈现”的记忆之书；2020年他和袁小山合著《时间开始了·武汉图艺志1949—1959》，见证了“共和国美学”的奠基时刻；前不久，他和潘妍合著的《朋友，新年进步》，则用500余张贺年片，折射出新中国高校的发展变迁史，也唤起了几代学人的青春记忆。

    ■ 从5000余件收藏中，精选500余张贺年片

    贺年片作为一种表达新年祝福、传递友情的信物，相传在中国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始于唐，兴于宋，流行于明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建立起新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贺年片从内容、材质到工艺都有所创新。

    大学贺年片（主要是照片版）主要流行于两个时期：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60年代初期，热烈而优雅；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期，自由而潇洒。之后随着电子媒介兴起，大学贺年片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

    我最初的想法是编辑一本大学贺年片集锦，除了贺年片，还收集学校画刊、招生简章、毕业纪念册、奖状、文艺演出邀请函等资料5000余件，让我对大学办学体制、文化传承有较为完整的了解。通过对每份材料的细致挖掘，身临其境地体会当年大学师生的理想抱负、关心激励、惜别感伤，将这些真实的情感带入书中。

    本书从这5000余件收藏中，精选500余张贺年片，在内容上，这些贺年片有着反映时代特点的共性，如画面中描绘的卫星上天、巨轮下海、钢花飞溅、五谷丰登……这些贺年片也同样体现了不同院校的专业特性与个性表达，例如，地质院校的勘探现场，航空院校的飞机展示，邮电院校的电波发射，文艺院校的演出剧照等，既体现了各类院校的学科建设成果，也构成了独有的视觉符号。

    在表现形式上，这些贺年片多以校园建筑和景观照片为主，辅以手绘图案、纹饰、书法拼贴等装饰性图案，体现了特定年代的文化品位和审美价值。

    在结构上，本书大体分为工学、农学、新中国的新大学和其他大学四个部分。“工学”和“农学”部分体现了院系调整背景下，中国高校的20个重点学科建设历程，侧面反映了时代发展特点；“新中国的新大学”简要梳理了1949年后15所中国大学的建设和变迁，并通过百余张贺年片体现了当时的校容校貌；“其他大学”则讲述了工学和农学之外的专业大学和特色大学建设。部分文章设有“再见母校”小节，作为延伸部分，收录了与文章主题相关的形形色色的大学贺年片。

    除此之外，本书还选用了表现运动会、文艺演出、读书会、毕业纪念等校园生活的纪念性卡片，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贺年片，但这些卡片也具有贺年片的功能（图片背后的新年寄语和落款时间可以佐证）。这些材料也能让我们对当时大学校园生活和大学生的精神面貌有较为直观的感受。

    中国大学历史复杂，非本书所能承载。我主要围绕全国院系调整这条主线，通过对这一时期贺年片的解读，把贺年片本身的信息、学校变迁的节点有机地连接起来，既尊重历史，又扩大了想象的空间，增强了本书的叙事性和可读性。

    从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200多所大学发展到今天的3000多所高校，每一帧大学贺年片都承载了一代又一代教育工作者筚路蓝缕的创业历程，诉说着一段段有关青春、友谊、成长的动人故事。

    ■ 北京新开“学院路”，武汉有了地质大学

    70年前，北京西北郊长满庄稼的田野上开辟了一条新路，取名“学院路”。

    20世纪50年代初，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制订了实现工业现代化的目标。面对即将到来的经济与现代工业体系的建设高潮，旧有高等教育制度与之极不适应。中央人民政府决定院系调整，构建新中国高校制度。

    这次院系调整的重点是取消私立大学，除保留部分综合大学外，按专业重新组合成立各类专业院校。

    北京高校首先响应。中央有关部门在北京西北部建设“学院区”，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相关院系及许多专业学校合并组建了八个专业理工科高校。学院路西侧由南到北依次为北京航空学院、北京地质学院、北京矿业学院、北京林学院，东侧依次是北京医学院、北京钢铁学院、北京石油学院和北京农业机械化学院，并于1952年暑期陆续开始招生。

    学院路建于1952年，1954年建成通车，这3年也正是中国高校院系调整轰轰烈烈进行的时期，暴风骤雨般影响了当时每一所大学，可以说，由此奠定了当今中国高校的基本格局。学院路上的八大院校，是新中国高校建设的缩影，也是中国高校院系调整过程中变迁、发展的个案与鲜活标本。

    我们就以地质学院为例子吧！

    中国地质教育起步于19世纪末期，1895年在天津开办的中国第一所新式大学——北洋大学，开设了地质学相关课程。

    1909年，京师大学堂创办了地质学门。1949年，全国开设地质学科的高等学校仅有10所，从事地质、矿业的科技人员仅有299名，这与新中国工业化建设的目标极不相符。1952年11月1日，北京地质学院借用北京大学工学院大礼堂举办首届开学典礼仪式。地质部部长、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激动地说道：“现在新中国办起了惊天动地的事业，航天学院是惊天，地质学院是动地，你们就是动地的勇士……你们是新的土地公公，土地婆婆！”

    北京地质学院由北京大学地质学系、清华大学地质学系、原北洋大学地质工程系、唐山铁道学院采矿系地质组和西北大学地质系组建而成。1957—1958年曾改名为北京地质勘探学院。

    此外，还先后成立东北地质学院（先后更名为长春地质勘探学院、长春地质学院）、西安地质学校（西安地质学院）、宣化地质学校（河北地质学院）、成都地质勘探学院（成都地质学院），这些学院为培养新中国地质专业人才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1970年10月，北京地质学院迁往湖北江陵县，更名为湖北地质学院；1975年，整体迁至武汉市，更名为武汉地质学院。

    1987年，经国家教委批准，武汉地质学院更名为中国地质大学，之后武汉、北京两地独立办学，成为我国地质领域人才培养的摇篮。

    再回首1956年，北京地质学院迎来了首届毕业典礼，同学们在即将奔赴祖国的四面八方之际，筹资在校园塑立了一尊地质工作者雕像。高高的台基上，一位体魄雄健的男青年左手执矿石，右手紧握地质锤，腰系罗盘，身背双肩登山包，充满了力量感。

    我们在地质学院的贺年片上，也能看到地质勘探队员身背行囊，拄着登山杖，踏雪攀登山峰的场景。如果说这类图像是地质队员真实生活的反映，那么地质学院的雕塑则是广大地质工作者形象的艺术再现。此后，这尊雕像多次出现在多个地质学院的贺年片上，构成了地质学院的文化基因和精神谱系。

    ■ 我为什么用“进步”给这本书取名？

    这些贺年片里蕴含的信息量不小，除了校史校名、校园建筑、流行图案之外，祝福语的内容也很有意味。除了常见的“新年好”“恭贺新禧”“新年快乐”之外，还有些颇具时代气息的特色语言。

    东北林学院1958年贺年片上祝福语是：“无山不绿，有水皆清，四时花香，万壑鸟鸣。替河山装成锦绣，把国土绘成丹青，新中国的林人也是新中国的艺人。”既有豪情壮志，又不失文雅。

    南京航空学院的祝福语铿锵有力——“向科学进军”，画面则是地球仪、轨道空间、卫星和火箭，动感强烈，把风云浓缩到方寸之间。

    武汉化工学院的祝福语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图案是一位站在书架前的女郎。该校1980年3月更名为武汉化工学院，这张乙丑年贺年片从图案到话语都有一股浓浓的80年代味道。

    而最打动我的，也是5000张藏品中最有共性的祝福语，则是“进步”。从河北地质学院和南京大学的“新年进步”，到浙江大学和上海中医学院的“祝您进步”，西北电讯工程学院的“祝君进步”，以及吉林医科大学的“祝您新年进步”，“进步”二字可以说贯穿了整个五六十年代，是当时最时髦的祝福。

    这些当年的大学生，为什么热爱“进步”？我想，“进步”就是他们的热情和理想所在，是他们追求一生的目标，也是他们对自己的期许，对社会进步、国家进步的渴盼。到今天，他们至少是年过七旬了，我想，他们已经看到了“进步”。

    于是，我把这本书取名为《朋友，新年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