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肖邦真味

    □ 梅明蕾

    年前在浙江的乌镇大剧院有一场《世界的波兰——肖邦之心》专题音乐会。音乐会前的几天里，参演者钢琴家张昊辰、大提琴家史丞言和主办方木心美术馆馆长陈丹青在微信群里语音畅聊肖邦。陈丹青将聊天内容发到网上，引来更多乐迷一片感发。

    张昊辰认为，肖邦有一种才能是莫扎特所没有的，即他无论怎样用心去打磨作品，都不露打磨的痕迹。进一步体悟，会觉得肖邦是有洁癖的，可能是性格和气质上的洁癖，亦可理解为作曲技法上的洁癖，而呈现的结果，则是不露痕迹，此所谓“自然”。

    张昊辰又感到，总难用一种“味道”来总结肖邦，但听得出肖邦的音乐在某种忧郁和苦甜之间，忽然会有一种“骄傲”；或可说，总有那么一种冰洁而骄傲的东西，藏在一个沉郁、优美、抒情的外壳里。

    坦白讲，凭着我对肖邦有限的了解（聆听、阅读），基本听不出这种精微乃至玄妙的感觉。我心目中的肖邦，旋律优美别致富有歌唱性，节奏处理灵活，和声转换独特，音乐个性鲜明，辨识度高，如此等等，不过是大多乐迷的共识，离张昊辰们的感受，还差着档次。

    应该承认，对音乐的体验和理解是有层次的。在针对古典音乐入门者有关“听不听得懂”的困惑中，著名音乐教育家周海宏等专家学人直接给出赏乐不必求“懂”的开悟，让众多“小白”对无标题音乐开始祛魅，这才理直气壮地跟着感觉走，率性作出“好听”与否的判断，热爱音乐的大门也就此打开。

    诚然，无标题音乐乃是最抽象的艺术。同样的乐曲，不同的聆听者产生不同的感受和理解是完全正常的事。正如“贝五”开始的几个音符被人喻为命运的敲门声，既有贝多芬有关“命运”动机的提示，又有后世的音乐学家们对作曲家创作背景的探究，更有人们在漫长的聆听过程中形成的共鸣，多方作用下，才坐实了“命运敲门声”这一象征的相对可接受性。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有人听出别样滋味，更不能断然认定听者有“错”。音乐之“空筐性”由此可见一斑。

    其实赏乐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直感上的好听不好听（这点非常重要），到听出轻重缓急、欣快沉重、欢乐悲伤等表层的情绪变化，再到庄严、自然、洁癖、骄傲等更复杂感受的深入体察，一定是有长期聆听经验的打底，乃至对音乐背景和乐理知识的不断积累和扩展。聆听如此，表演亦然，开始读谱，眼中只有音程关系和节奏变化，渐渐才将注意力移至乐谱上复杂的表情术语和指挥意图上。而指挥的理解也并非整齐划一，十个指挥心里有十个肖邦，视乎其个性气质、教育背景、审美偏好、水准高下等元素。

    回到开头的“肖邦三人聊”，我佩服张昊辰们非凡的直觉和感悟力，更清楚那是作为顶级演奏家才可能抵达的高度或深度。但我不认为张昊辰对于肖邦的体察是唯一“正解”，在郎朗心里，怕又是另一番风景。这正是经典的魅力。我更不担心这样的各说各话会导向虚无，相反，这只会使经典时品时新，其内涵更加丰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