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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 2025年02月2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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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集·

且从底色看真颜

    摘编自科学史学者江晓原为吴晓京新书《科学的底色》写的序言。

    □ 江晓原

    吴晓京教授是我表弟(我姑母之子),我们两人的生活轨迹,有过一些温馨的交集和巧合。

    1999年,我调入上海交通大学,在那里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没想到两年之后,晓京也来到了上海,他被复旦大学引进,成为材料科学系教授,从此我们又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和生活。不过因为两人专业相隔颇远,我们在学术上并未合作过。

    这次晓京的著作《科学的底色》出版,征序于我,我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辞。他这部著作不研究材料学,而是一种“跨界”之作,是一部带有科学史/科学社会学色彩的作品,我认真拜读之后,十分欣喜,决定真的来“置喙”几句。

    在《科学的底色》的前4章中,晓京花了不少篇幅阐述近代科学形成和产生的社会背景。他的这些思考,和科学史圈子里常见的叙事相比,新意迭出,胜义时见。这很可能来自他作为一个“越界狩猎者”的有利之处——他不会过多受到科学史圈子里传统叙事的影响和束缚。

    例如,他不赞成“一些科学史研究者试图告诉人们,科学革命之所以发生在欧洲,是因为欧洲有着深厚的科学土壤,有着科学的传统”。而这些科学史研究者为了论证欧洲的科学传统,就认为西部欧洲(即一些西方学者说的“拉丁西方”)是希腊文明和希伯来文明的继承者。对此晓京也不赞成,他举了三条理由:

    为何在近千年的时间里,在“浸润在两希文明中”的基督教世界(包括东正教)没有发生科学革命?

    拜占庭帝国有近千年时间掌握着丰富的希腊文献,是两希文明的直接继承者,文明程度明显高于黑暗的拉丁西方,为何也没有发生科学革命?

    崛起于公元7世纪的伊斯兰文明,大量翻译古希腊文明的著作,为何也没有发生科学革命?

    晓京还特别指出,我们不能从科学革命最终发生于西欧这个事实,就推论出这场革命只能发生于西欧。

    讨论科学革命可以说只是热身运动,更大胆、更深刻、更有价值的讨论集中出现于本书第5—9章。

    晓京正面论述了这样的观点,曾经有很长时间,世界处在“有技术,无科学”的状态中,所以技术的历史比科学更早、更长,技术也不需要以科学作为基础和前提。

    例如,关于工业革命中的三大产业技术革新,纺织珍妮机、蒸汽机、蒸汽轮船和蒸汽火车,已成为论述工业革命时的老生常谈,但是晓京却指出:“这些技术的发明者,推动这些技术发展的社会动力,都与当时的科学界关联甚微,没有一位接受过完整的系统教育、受到过科学训练。”

    又如,晓京认为,要取得足以开辟新产业技术的科学突破,“是一件极为困难且可遇不可求的事”,诺贝尔科学奖越来越多地颁给了技术突破,“诺贝尔奖事实上日益成了技术进步奖”。他认为这正说明了技术与科学之间的现状——“技术的发展状况优于科学的发展状况”。所以他的结论是:

    技术的出现远早于科学,它的发展为科学的产生奠定了基础,没有这一基础就不会产生科学,而不是相反;科学出现后,成功地把某些与技术相关的知识科学化,使之成为科学的技术;科学的技术是技术的一个子集……科学不是技术产生及进步的必要条件。

    至少在大众科学传播的层面,这样的论述还是极为罕见和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