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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 2025年03月1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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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里书外·

为“藏书票”向杨绛道歉

    李昕 出版家,三联书店前总编辑。

    □ 李昕

    2009年夏天,北京三联书店要再版《陈寅恪集》,做一个“限量珍藏版”,为此联系了江苏省新华书店总店,希望他们包销。他们同意包销2000套,但是要求我们制作2000张藏书票随书附赠。

    藏书票怎么设计?美编计划采用陈寅恪先生名句,下面加上陈先生的印章。

    使用印章,需要征求作者家属意见。但陈寅恪先生的三个女儿对版权都不熟悉,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编辑便告诉她们,使用印章做藏书票,这事情不新鲜。上次《钱锺书集》第二版也是由江苏省新华书店包销,也曾用钱先生的印章做了一批藏书票。《陈寅恪集》只是循旧例而已。帮杨绛料理版权的是吴宓先生的女儿吴学昭老师,陈家姐妹也与吴学昭熟悉,她们便向吴学昭请教。

    吴学昭把这事向杨绛先生通报。杨先生说:“藏书票,用印章,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事前无论是我还是编辑,都没有意识到需要和杨先生沟通,出书以后也忘记将藏书票送给老人家过目。

    杨先生生气了。她说:“你们这样不尊重作者,我要考虑提前结束与‘三联’的合作。”当编辑把杨先生这番话告诉我时,我顿时蒙住,血一下就涌到脑门上。

    事后我才弄明白,杨先生之所以把问题看得很严重,主要是因为她了解到,有人在网上高价拍卖带有藏书票的《钱锺书集》第二版。她担心此事是出版社所为,这些著作的版税她自己分文不取,全部捐献出去,但是出版社却用这种方法获取暴利,岂不可耻可恶?

    无奈,我只好请吴学昭老师帮我安排,我要去负荆请罪。吴老师说,老人家现在气头上,怎么会见你?她建议我写一封道歉信,直寄杨府。

    于是我便写信解释说:2007年10月我们应江苏省新华书店总店的要求,印制了《钱锺书集》精装本3000套,全部交给该书店包销,自己只留了几十套样书;书店方面为推广促销,建议我们给每一套书夹一张藏书票;我们考虑到《钱锺书集》第一版出版后,我们曾为配有红木架的收藏本制作过一批藏书票,其中也使用了钱先生的印章,现在趁第二版精装本再做一次,似乎不是什么新问题,于是便同意了;我们赶制的3000张藏书票是单独包装后另寄南京的。这些藏书票夹在书里或贴在书上的事情都是书店自己完成的,以后的情况我们也没有再过问;所以,我们到今天也没有见过夹着藏书票的《钱锺书集》第二版;正是因为如此,在给您送样书的时候,编辑早已把这回事忘记了;这确实是我们工作上的一个漏洞,我非常惭愧和不安,在此恳求您的原谅。

    信写好后,我找到出版制作部主任,问他两年前做的《钱锺书集》藏书票,他手里还有样品没有?他迟疑了一下,说,“我找找”,便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拿。当抽屉的底部露出时,我看到几枚钱锺书印章制作的藏书票安静地平躺在那里,编号3001—3004。我如获至宝,将它们和道歉信一起邮寄给杨先生,告诉她,这是残存的几枚。我想,可能就是这几枚藏书票的编号说明了问题,解除了老人家的误解。因为这批藏书票是专为江苏省新华书店特制的,1—3000号全部寄给他们,不在“三联”手里,而编号3001以后的几枚,两年来无人动用,表明在网上高价倒卖的人与北京“三联”无关。

    信寄出两天之后,吴学昭老师给我来电话说,杨绛先生看了你的信,让我带给你一句话:“李昕是我老同事的儿子,我原谅他了。欢迎他有空到家里来坐坐。”杨先生改变了态度,令我如释重负。我知道,老人家真正关注和在意的,其实不是别的,而是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