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国龙
侯国龙,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公安作协副主席,出版有小说集《奔逃的月光》,著有长篇报告文学《疫线突击》《汉阳树下》等。
————————
古琴在此,以一千年为弦,一滴泪染我当时青衫/黄鹤在此,以你指尖为天,拈花时惊动漫天云霞/长江在此,化一地波澜为墨,无边里勾勒楚地幽兰/珞珈在此,山川起伏为衣襟,人间四月绣一树樱花……
有人说,这首《在此》唱出了武汉的浪漫与自信。诚然,武汉是诗意的、豪迈的,是英雄会聚之地。
2024年6月1日凌晨,一则让人痛心的消息响彻这座英雄的城市夜空。武汉市公安局江汉区分局汉兴派出所副所长邱建军在带队处置一起持刀滋事警情时,为保护现场群众和战友,奋不顾身地与持刀歹徒展开殊死搏斗,身中15刀,忍痛浴血追出20多米远……
他的鲜血浸透警服,生命永远定格在50岁。
恸闻他牺牲的消息,公安部政治部发来唁电:邱建军同志英勇无畏、冲锋在前,以实际行动践行了“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的总要求,用鲜血和生命诠释了“人民公安为人民”的铮铮誓言。
对于这位长江边长大的武汉伢来说,武汉是他的根,也是他的故事开始的地方。从懵懂警校少年到办案能手,从刑警到管段户籍,从普通民警到刑侦副所长,无论是角色的转换,还是岗位的改变都未曾动摇过他始终向上的决心。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知重负重、知难而上、超越平凡的英雄特质。他比谁都清楚,冲上去就意味着危险、牺牲,但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用生命守护生命,用“小我”成就“大我”。
这是他的答案,也是这座英雄城市的答案。
1
1996年夏秋之交的一个早上,两辆边三轮警用摩托车拉响了警笛,从江汉区刑警大队往航空路疾速驶去。
天有些微燥。坐在第一辆摩托车边斗里的年轻人,紧皱着眉头,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画着什么。
“邱哥,你说……这会不会是图财啊?”驾驶边三轮的是刚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的胡斌。他侧了一下头,背着风大声问。
胡斌手心里全是汗,摩托车把手上都能抹出一层水来。
边斗里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学长,他的师父邱建军。
邱建军收起小本子,脑海里闪现着刚刚接报的几个关键信息:黄金饰品专卖店保险柜被撬,值班的保安被杀,营业款不翼而飞……“油门轰大一点儿,到了现场就知道了!”他把本子塞进兜里,眼睛躲避着从行道树间射过来的阳光。
“好嘞!”摩托车“呜嗡”两声,又加了一档。
事发商铺是一家经营黄金珠宝饰品的专卖店。出事的地方是商铺保安值班室,死者是一名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保安,在店里干了二三年了,未婚,没谈朋友,没有不良嗜好。
“初步推断案发时间是昨天晚上11点前后,大家要重点留意这个时间段,周边还有哪些店面有人在上班,有没有人听到什么动静,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现在大家分头走访,挨家挨户、一个一个地问,形成材料固定下来!”队长现场给大家分了工,又叮嘱了几个要点。
但走访的情况并不理想。庆幸的是技术人员在现场提取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和一枚清晰的血脚印。
现场勘查结束后,队长立即开了案件碰头会。先由技术队的同志介绍现勘情况,法医报告尸检情况,然后每个侦查员轮流发言,谈自己对案件的看法,对嫌疑人进行画像,分析案件定性和侦查方向。
轮到邱建军发言了。他不慌不忙地说:“我认为应该排除流窜作案,内部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无疑,邱建军丢了个炸弹。“理由呢?”队长望着他,“接着说!”
邱建军伸出三根手指头,说:理由有三点。其一,卷闸门没有撬痕,门锁完好,说明门是从里面被打开的。可以大胆推测是值班的保安开了门,让嫌疑人进到了现场;其二,受害人躺在床上被人割了喉,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撕扯痕迹,房内的摆设也基本和平时一样。说明受害人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害的,嫌疑人和受害人多半打过交道,至少是认识;其三,案件恰好发生在营业额最多的这几天,而且是近几个月以来最多的,这个“巧合”很反常。商铺的店长反映,平时营业款都存放在保险柜,隔几天才会安排人把钱存到银行。平时保险柜就由被害人看管。房间内也没有其他明显的翻动痕迹,嫌疑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存放在保险柜里的营业款。我们假设一下嫌疑人要完成进门、杀人、撬保险柜这一系列行为,必须满足几个条件,认识受害人,很清楚保险柜里存有大量营业款,而且还没有被送存银行。我建议对内部员工以及与商铺有业务往来的人员进行大范围调查,看谁具备作案时间,有无平时缺钱,有无赌博嫖娼前科等特殊人员……
邱建军的这个推断,首先得到了队长的肯定。随后,大家各抒己见,几经讨论,一致赞成他提出的案件定性和侦查方向。
排查一直进行到第二天晚上八九点钟。两天的排查,几十号员工每个人都能找到旁证,均没有作案时间。凶手会是谁呢?难道判断有误?更糟糕的是技术队也传来消息,痕检比对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案件再度陷入困局。晚上排查收工后,大家都没回家。那时队里条件差,没有专门的民警寝室。刑警大队有11个分队,每个分队七八个人,两间办公室。每间办公室一张木沙发,四张办公桌。刚下队时,胡斌还不知道办公桌另有妙用。后来他才知道,这办公桌白天是办公用的,晚上两张桌子一拼就是床了。
2
第二天,大家依旧起了个大早。胡斌看到邱建军满眼血丝。他知道,邱建军昨天晚上肯定没怎么睡。鉴于当前各组汇总的情况,队长不得不考虑进一步扩大摸排范围。邱建军带着胡斌继续去店里问情况。
“店长,这名单上的人都在这儿吗?”邱建军拿着花名册,开门见山地问店长。
“都在这儿,放心,绝对一个都没漏!”店长信誓旦旦地回答说。
这时,店铺的人事主管跑过来打断了邱建军他们的对话。“店长,前进路那个店子有个保安请了两天假,那边倒班有些转不开了,怎么办?”有人请假?保安?邱建军一愣,眼前突然一亮。“等一下,你刚说你们前进路还有个店子吗?”邱建军问。
“是啊,这个店子出的事,关那边的店子什么事呢?”店长回答道。
“不不不,我给你说,现在肯定是有关了!”他又问人事主管,“你说的那个保安什么时候请的假?”
“前两天吧……对,就是你们第一天来的那天!”人事主管说。
头一天出事,第二天就请假!这个巧合有点反常!昨夜在他脑海里闪现的猜想终于有了眉目。
请假的保安叫魏伟(化名),未婚,26岁,家住硚口区古田三路。拿到基本信息后,邱建军立即报告给队长。队长认同他的推断,让他们先去摸一摸情况,以免有错漏。
此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邱建军和胡斌骑上边三轮,立刻动身,决定去会一会魏伟。
“警察同志,你们想了解什么情况?”魏伟似乎对邱建军二人的到来并不惊讶,主动问起邱建军来。
邱建军环视了一眼房间,是个小两室一厅的房子。“没什么事,例行公事,对你们店里的所有人我们都要做个笔录,听说你请假了,我们就上门来问问,省得你跑来跑去。”邱建军说。
“哦,好的。”
“那,我们坐这儿聊聊?”家里能待客的地方,恐怕只有餐桌这块地儿了。邱建军示意魏伟坐在对面。胡斌麻利地掏出笔纸,开始做询问笔录。
“前天晚上,你下班后去了哪儿?”“晚上是在家吃的饭吗?然后呢?”不管问什么,魏伟都能对答如流,一时难辨真假。邱建军把公文袋里装着的印泥和指纹卡拿了出来,摆在桌上。“我们需要采一下你的指纹!”邱建军说。
“啊?采指纹干吗?”魏伟扭了一下身子,问。
“我们只是做一个常规的排查,所有员工都采取了,请你配合一下!”
“是,按这里吗?”魏伟迟疑了一下,把手伸了过来。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邱建军和胡斌看到魏伟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邱建军看了胡斌一眼。胡斌心领神会。这个反常的动作,他也捕捉到了。
“你手莫抖撒!你抖了,我们捺印不好,又得搞半天,耽误你的时间。”邱建军故意拔高了一点儿音量。
“是是是,我冇抖啊!”邱建军和胡斌察觉到魏伟的脸色明显和先前不一样。邱建军给胡斌递了个眼色,让胡斌继续采指纹,起身朝门口摆放的几双鞋走去。胡斌当然知道邱建军要干什么,故意起身假装指导魏伟捺印,挡着视线。
邱建军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了紧挨着餐厅边的一间卧室。房间的床下摆着一排鞋子。邱建军扫视了一圈,蹲下来,伸手拿出第一双鞋,看了看鞋面,又翻过来看看鞋底的纹路,是点状花纹。他放了回去,又拿出第二双鞋,网状花纹。他的眉头皱得快要拧出水来了。第三双鞋鞋底,直线花纹!中间还有一个42码的压纹!这些特征和在现场提取到的那枚血脚印很像!那一刻的欣喜是无法言喻的。邱建军又把鞋看了看,放回了原处。他难掩内心的激动。如果是真,那这将是目前最能印证他推断的有力物证。
“采完了吧?”邱建军平复了下心情,走出来问胡斌。
“嗯,搞完了!”胡斌说。
“那行,我们今天就只是问你这些情况,做个材料,后面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再来找你了解,我们就不打扰了。”出门前,邱建军特意跟魏伟握了个下手。魏伟手劲儿很大,握得邱建军有些手疼。
两人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把采取的指纹交给了技术队。案发现场提取的指纹条件不是很好。准确地说,那只是半枚残缺的指纹。就眼下的条件,谁都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比对上。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技术队还没有回话。胡斌看邱建军在会议室走来走去,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两人又把所有的细节复盘了一遍。
不觉间,外面的天色渐暗,街上已散发着浓浓的烟火气息。突然,技术队队长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比中了比中了!”“真的吗?真的比中了?”消息一下点沸了那个让人翘首以盼的夜晚。
3
很快,魏伟到案。队长安排邱建军主审。
魏伟坐在审讯椅里,眼睛盯着天花板,强装镇定。邱建军倒也不急,慢慢和他谈心,多大年纪了,在这里当保安当了多久,平时有哪些爱好,谈朋友了没有等等。魏伟一一回答,目光偶尔也会跟邱建军接触一下。这些看似漫无目的的“家常话”正是邱建军试探魏伟的烟幕弹。
见魏伟有所放松,邱建军冷不丁地抛出一个问题:“那你跟那个受害的保安认不认识,关系怎么样啊?”
魏伟的脸抽搐了一下,他左右摇晃了身子,说:“认识,入职培训的时候认识的。平时我们关系还挺好的,以前一起吃过饭。”
“你这几天为什么没有来上班?”“我打篮球脚崴了,请假休息了。”
邱建军又问他当天做了什么事情。他的说法跟先前一模一样,甚至用词都一样。
邱建军和胡斌心领神会,知道他在撒谎、遮掩,并没有急着戳穿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邱建军正在静待一个一击致命的时机。差不多快到凌晨两点钟的时候,队长推开了审讯室的门,朝邱建军点了一下头。邱建军知道,他要的结果应该是出来了。
技术队的同志过来告诉了个好消息,从魏伟家里搜出来的那双鞋子,花纹的样本和现场足迹比对一致!
“除了保险柜上的指纹,现场我们还提取到了其他痕迹物证。”听到这句话,魏伟打了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说:“这……不可能吧?”
“你床下的那双运动鞋的花纹样本,跟现场的血足迹一模一样,你还敢说最近没去过吗?”“血足迹,证明在你实施犯罪之后才会在现场留下的足迹。你说你很久没去过,怎么可能,你这谎扯得太低级了!”
魏伟的脸色惨白惨白的,低着头,沉默了几分钟,全部交代了。所有的细节完全符合邱建军先前的推断。很快,案件告破的消息不胫而走,航空路又恢复了往日繁忙的生机。
案子结案不久后,胡斌调到了技术分队当技术员。诚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胡斌是幸运的。他遇到的第一起命案就成功破获了。回首这段往事,他归结这种幸运来自浓厚的破案工作氛围,更得益于师父的言传身教。
那一年,胡斌21岁,邱建军22岁。
4
2012年初春,邱建军响应市局下沉基层的号召,从分局刑侦大队被选派到汉兴派出所当社区责任民警。虽然岗位分工不同,但邱建军并没有“隔行”的感觉。他认一个理,不管是刑警,还是社区责任民警,归根结底是把群众工作做好。
说起邱建军做群众工作的功夫,社区民警张振是赞不绝口。张振是军转干部,比邱建军早几年到汉兴所。邱建军下社区当责任民警时,两人熟了起来。后来,邱建军被提拔为刑侦副所长,两人又同在一个班上。
冬天的一个晚上,已经过了12点,警务站送来一个醉酒的中年男子。在基层干过的同志都知道,接处警最怕遇到醉酒的人。处置稍有不当,不是自己受伤,就是醉酒的人受伤。邱建军在研判室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一看局面,就说:“这不约束不行,不仅会伤了别人,伤了他自己也不好。”作为带班领导,邱建军这么一说,大家心里就有了底。怕大家心里有负担。邱建军又说:“有什么事都算我的!”他上前和大家一起合力把醉酒的男子用约束带控制住。又找来警袄、枕头,给醉酒的人用。
第二天早上,男子清醒了。一看身上披着警服,再一看,是在派出所,嘟囔着问:“我,我这是怎么啦?你们为啥把我‘绑’着?”“你起来自己看一下,你把我们的桌椅板凳都弄成啥样了?想起来了没有?”邱建军指着“现场”问他。
“哦,好像,我昨天喝多了,那不好意思啊!”
不一会儿家属过来,听说事情原委后,连声道谢:“谢谢领导,要不是你们,还不知道他会惹出什么事儿来。”
走的时候,邱建军递给男子一张打印好的纸,上面写着《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中关于处置醉酒人员的相关规定。“现在清醒了,好好看一下上面的法律规定,以后不要再这样胡闹了!”
男子赶紧说:“再也不敢了,我一定约束好自己!”一起让人头疼的接处警,让邱建军轻松化解了。
张振说:“大家都喜欢跟邱建军一个班。他做群众工作很有耐心,也非常有方法。”
无独有偶,也是一个冬天晚上,正在值班的张振接到了一个小女孩报警。“我要报警,我妈妈打我,你们,你们来抓她……”看来,这个警是非同小可。邱建军带着张振上门,把“当事人”小女孩和妈妈接到所里来“调解”。
“您看看她,都上六年级了,就知道天天玩手机,我不让玩,她还翻了天了!我每天在服装厂上班,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她!”妈妈气得要命。“她平时都对我不好,也不给零花钱,很抠门,手机也不让看,还打我……”小女孩一边哭一边“告状”。母女俩互不相让,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邱建军对张振说:“来,我跟小朋友聊聊。你给大人聊聊。”
“小朋友,这个是不是你亲妈?”邱建军蹲下来,笑着问小女孩。
“是我亲妈。”小女孩愣了一下,点点头说。
“那是亲妈,你怎么这个态度对你妈妈呢?”邱建军又问。
“她对我不好!给我零花钱很少,非常抠门!”小女孩一脸委屈地说。
“好,那你觉得给你多少零花钱算多呢?”邱建军趁热打铁。
“反正,反正给我的不够花。”小女孩支吾半天,噘着嘴说。
“你看,叔叔家里也有小孩,那你猜猜我给孩子多少零花钱?”邱建军问。
“500元。”小孩想了半天回答道。
“200元。”邱建军伸出两个手指头比画,又说,“我只给孩子200块钱零花钱,她都还花不完。你妈妈给你这么多零花钱,你还说不够花。你看妈妈在服装厂上班多辛苦,也要体谅下大人呀。”
小女孩停止哭泣,不作声了。
“你们在学校本来就不允许带手机,你妈妈也跟你约定了时间,你怎么不遵守这个约定呢?”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小声说了句:“叔叔,我错了!”
“你看,你还是很懂事的,对不对?”邱建军摸摸小女孩的头,夸奖道。邱建军又对小女孩的妈妈小声说:“小孩现在都到了记事的年龄了,再动手肯定是不对的了。孩子长大需要个过程,需要耐心。”
“调解”到大半夜,这才平息了一场家庭纷争。送小女孩回家的时候,小女孩悄悄在邱建军脸颊上亲了一口,小声说:“谢谢叔叔!我会好好学习的!”
“好,那叔叔就等着你的表现呀!”
5
在办案队王强的印象中,邱建军是个“坐不住”的领导。
邱建军很少在办公室待着,每天习惯到各个探组“闲聊”。说是“闲聊”,其实是了解大家手上正在办的案子,会问大家办案中遇到哪些困难。如果感觉大家苦于没有“案源”,他就动身到分局刑侦大队“痞”着“要”一些“两卡”(电话卡、银行卡)电诈案件方面的线索。到刑侦大队坐完,他又去禁毒大队“坐”一坐,要一些涉毒线索。要回来的线索,分给各个探组。
有一次,王强差不多快一周没“开张”了。“来,这有个线索给你们,有个姓杜的涉嫌倒卖自己的银行卡,卡被拿去转移涉诈资金了。你们跟一下。”久旱逢甘霖,王强一喜,欣然接手这条“两卡”线索。
可他传唤嫌疑人杜林(化名),杜林多次推脱不来。这一下,王强就急了。“我现在告诉你,你如果不来,我就穿警服开警车来找你了。那样的后果,你应该知道!”杜林不情不愿地来了。他是做外卖这一行的。
“你的银行卡是怎么回事?”“我的银行卡丢了。”
王强本来就对杜林多次推脱憋着火,见他还这样狡辩,实在有些忍不住,就反诘他一句:“你这银行卡丢得很巧呢,银行卡、手机,连同U盾同时丢了吧?”“我当时放在电动车车篓子里面,我连电动车都一起丢了……”这种“一眼假”的话术,王强听得多了。他很想拍桌子震慑“敲打”他一下。但又想起邱建军时常叮嘱他说的一番话,就慢慢冷却了心中的怒火。
“在办案的时候要细致再细致,要有耐心,对付老滑头要从细致的证据上,让他无法反驳。那才是当刑警的看家本事!”
王强平复心情后,思路也打开了。王强让他打开他的手机,发现聊天记录里有:给我拿几个“红”,拿点“油”,“你那里有没有”等话语。紧跟着聊天记录后面,还有200、300元的微信转账。这家伙八成吸毒!因为从办案经验来看,“红”代表是麻果,“油”可能代表的是冰毒。王强故意问他:“你吸不吸毒?”
杜林慌了一下,马上恢复镇静说:“不吸。”
“你要是真不吸的话,我们就做个尿检。”
杜林一下慌了。
“我们先把毒品的事放在一边,你银行卡到底怎么回事?”
“卖了。”
“卖了几张?”
“3张。”
“到底是3张还是几张?”
杜林抓着头发薅,不作声。这时,邱建军进来了。王强假装咳嗽一声,提醒杜林:“我们领导来了,我再问你一次,到底几张卡?”杜林小声回答说:“8张。”邱建军朝王强一笑,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有人说,邱建军带兵的方式除了教,还“亲传”。一个愿学,一个愿教,何愁带不出队伍,何愁不出成绩呢?
6
胡斌和邱建军的聊天记录停止在2024年的5月31日上午9点。“就在他牺牲的前一天,他还在问我一个入室盗窃案的现场勘查情况。我让他放心,有比对结果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那天是邱建军的班。五天一个班的轮值已经贯穿了他几十年的警察生涯。正常情况下,第二天的早上八点半,邱建军就可以交接班了,回家陪他即将参加高考的女儿过“六一”。
但31日那天,警情一个接一个地赶着来,接(报)处警登记簿写满了好几页。
当晚,邱建军与大家一起调解完了居民与快递员的纠纷,解决了两名家长因为孩子发生的矛盾,处置了醉酒男子殴打女友的警情。
夜色沉沉,周边很多商铺已歇业,只有派出所的灯火依旧闪耀明亮。邱建军在值班室和社区民警张振聊一个调解的事。这时,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派出所吧,常青三路某宾馆门口有人拿刀子乱挥,要捅人!”一名群众在电话那头着急地说道。
此时,时钟已经指向6月1日的0点12分。没等值班员挂电话报告,邱建军就听到了关键词——刀。
“快!快!快!盾牌、棍子、叉子,大家带好装备跟我出发!”
但当邱建军带队赶到现场时,持刀嫌疑人已不见踪迹。不行,必须把这个人找到!邱建军一边安排人电话回访询问,一边组织警力展开视频追踪和信息摸排。
凌晨1时许,持刀男子冯某的身份被查明。根据视频追踪的轨迹,冯某已返回汉兴街的一栋老式居民楼租住地。
“走,带上装备,去他家!”
冯某母亲开的门。她紧张地说,他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邱建军组织大家现场持盾牌、钢叉呈战斗队形戒备,并朝屋内喊话让冯某开门。突然,冯某手持一把长剑从屋内冲出来,朝现场民警辅警疯狂地劈砍。从客厅到卧室只有一条不足一米宽的过道,民警辅警手中的长柄钢叉完全施展不开,队伍也只能成纵向排列。短兵相接中,盾牌手用身体顶着盾牌扛住了冯某的疯狂劈砍,直到冯某手中长剑的剑柄被折断,冯某跑回房间,再次将房门关上。
邱建军赶紧示意大家暂退至相对安全处,询问大家受伤的情况。
冯某的母亲在房门口试图劝说儿子。 “您家伤到了冇,您家快闪到边上去……”
邱建军上前掏出手枪上膛,劝冯某的母亲躲进旁边的厨房。正在这时,丧心病狂的冯某手上拿着两把明晃晃的匕首,再次冲出了卧室。
就在那生死一瞬间,邱建军将战友顺势挡在身后的小房间内,只身扑了上去……
在逼仄的空间下,手持凶器的冯某明显占据上风。搏斗中,邱建军的颈部、腹部等15处被刺伤,鲜血喷涌而出……冯某见状仓皇逃窜,邱建军强忍剧痛拼尽最后的力气,连下25级台阶,追出20多米远,鲜血从房间到楼梯、到小区路边,洒满一路。
邱建军倒在了血泊中……
7
2024年6月3日上午8点,邱建军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湖北省武汉市汉口殡仪馆告别大厅举行。
告别大厅内挽联高悬、花圈绕护,邱建军同志的遗体身着警服安卧在翠柏鲜花丛中,上盖着鲜艳的党旗。民警队列整齐、警容肃穆,低头默哀。
“爸爸,爸爸啊,您不是答应要送我进考场的吗……”“你理理我啊,你怎么忍心就这样走了,你别这样就把我们丢下了啊!”女儿邱悦璇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让每一位在场的人潸然泪下。
鲜红的血衣,警号“025881”清晰可见,党徽闪耀,这血染的风采,正是一个警察忠诚与担当的生动写照,将永远铭刻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激励后人不断前行的力量。“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战友们的耳畔恍惚响起了这首悲壮豪迈的歌声,依稀间看见他挥手告别,身影渐渐远去,留下的是他短暂而又光辉的一生。
……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我结束了第二轮采访。经过武汉长江二桥时,车窗外流光溢彩,璀璨夺目。耸立在江畔的高楼墙幕上,灯光镌刻的“英雄的城市 英雄的人民”一行飞字格外醒目明亮。
是啊,一座英雄的城市,一城英雄的人民。
英雄,在此!这四个字骤然点亮了夜空,又似安静地流淌在万家灯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