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冰箱

    □ 张慧兰

    年底的一个周末，我和先生开车回老家镇上看望婆婆，刚好碰到婆婆托外孙网购的冰箱送货上门，正在安装。先生好奇地问婆婆，怎么突然要换一台冰箱。婆婆懊恼地说，前几天冰箱突然不制冷，她亲手包的饺子放在里面全坏了，所以决定换一台新冰箱。婆婆以前的冰箱是单开门，这次购买的是双开门的，容量足足大了一倍多。按理说，婆婆一个人不需要这么大的冰箱，可她说冰箱大，储存的东西多，自己才安心。

    自从公公去世后，十几年来，婆婆独自一人住在先生以前教书的学校集资房里。因学校整体搬迁，住校老师都离开了，集资楼里仅住了几位老人。平时，婆婆与几位老人一起拉家常、散步，闲下来就在屋前和校园角落的菜地里忙碌。婆婆种菜是一把好手，每次回家都可以看到菜地里绿意葱茏，一派生机。小白菜、茄子、辣椒、莴苣、菜薹、大豆等，一年四季从不间断。菜多了吃不完，婆婆总是打电话叫我们回家拿菜。每次回家，我们的车后备厢都塞得满满的，那些带着泥土和青草芳香的有机蔬菜新鲜嫩绿，吃起来丝滑可口，回味甘甜。

    婆婆除了种菜，每年雷打不动要种红薯。种红薯要经历炎热的夏季，遇到干旱季节，婆婆总是不辞辛苦地挑水浇灌。婆婆从来不施化肥，可红薯一个个长得又大又圆，外皮粉红中带着淡淡的白色，生吃又脆又甜。婆婆总说红薯好，多吃有益健康。因此，每到收获季节，蒸红薯、煮红薯粥常常成为婆婆的正餐之一。婆婆种的红薯产量大，一个人自然吃不完。后来，婆婆跟镇上的人学会了一种新吃法。把红薯切片蒸熟、捣烂，然后加入适量白糖和糯米粉，混合搅拌均匀后，搓成一个个乒乓球大小的汤圆，放在冰箱里冷冻保存。红薯汤圆软糯香甜，在保留原味的基础上，更增加了一种劲道，别有风味。而这些红薯汤圆时隔不久，便会成为姐姐、哥哥和我们三家冰箱里的“客人”和餐桌上的美味。

    除了做红薯汤圆，婆婆还热衷于包饺子。虽然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可她无时无刻不操心孩子们每天的早餐，操心我们工作忙了晚餐如何对付。于是，包饺子成了婆婆的头等大事。婆婆包的饺子味道独特，每次起锅前，总会从煎锅里飘出诱人的葱香，哪怕是食欲不振的人，闻到这香味也会胃口大开。我们都夸赞婆婆的手艺好，婆婆包饺子也越发有动力。每逢我们回家团聚，婆婆总是大包小包分给我们，直到把冰箱彻底清空才罢休。而下一次回去，婆婆的冰箱仍旧塞得满满的。这让我感觉每一次回家都是在给冰箱瘦身。

    婆婆的冰箱长年储存着红薯汤圆和饺子，还有她亲手制作的腌菜、泡萝卜等。如遇大豆丰收，短期内吃不了，婆婆会把大豆煮熟，用食品袋密封包装，放在冷藏室里，半年也不会坏。婆婆生于1943年，漫长的岁月里经历过无数磨难和艰辛。婆婆凭着自己的一双手勤奋劳作，精打细算，掌握了很多过日子的小技巧，才让一家人的生活摆脱困境，蒸蒸日上。婆婆的冰箱不仅储存着食物，更储存着婆婆的生活智慧。

    每年冬至刚到，婆婆就开始为我们腌制鱼肉。每次去菜场前，婆婆都会认真计算，我们三家加上几个孙辈，每家几条鱼几刀肉，算得清清楚楚。腌制鱼肉是重体力活，我们每年都提前叮嘱婆婆不要再劳神费力，再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吃腌制品，吃多了不好。婆婆总大声反驳我们，我都吃了几十年，身体不照样好好的？年前岁末的那段时间，我们只要回家去看望婆婆，都会发现阳台上挂满了鱼肉，晒得猩红的大鲩鱼微微带着点腥味，五花肉层次分明，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油珠。婆婆望着这些鱼肉，特别有成就感。若是等到鱼肉晒好，我们来不及带走，婆婆就会把它们分成小块，用食品袋装好，放进冰箱里储存起来。直到春节前后，我们都把它带走为止。婆婆总说党的政策好，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每个月还有三千多块钱的退休金，不用在孩子们身上她心里不踏实。

    今年清明节，我们回老家扫墓，婆婆提前一天煨好藕汤，把冰箱塞得满满的。等我们扫墓回来，婆婆的饭菜都准备好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荤素搭配，香气四溢。

    到了傍晚，吃完晚饭，我们要返程了。婆婆照例打开冰箱，把里面储存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要我们带走。感觉那冰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每次往外掏东西，却总也掏不完。而婆婆就如冰箱，时刻储存着对孩子满满的爱，随时准备掏空自己，奉献自己，无怨无悔。

    婆婆怕饺子解冻，不时催促我们早点回去。坐在车内，看着婆婆站在车窗外朝我挥手，说：“你们不要惦记我，我身体好得很！你们辛苦一点，把两个孩子照顾好！”我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我的父亲早已过世，母亲也已离开我十二年了。这些年，每每遇到周围的朋友谈及他们的母亲，我都会暗自难过。我感谢先生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也给了我一个如母亲一般关心疼爱我的婆婆，让我欣慰无比。

    回到家，打开婆婆给我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放进冰箱。冰箱里结满了霜，冷飕飕的，可我分明感受到手心里有一股温热，那，是婆婆传递给我的爱。而我也将把这些东西分给两个女儿，将婆婆的爱传递并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