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赞
文友欧阳明兄得知我来赤壁,一定要尽东道主之谊。他其实并不知我来赤壁是为了采写陆水,但却又像先知一样,把吃饭的地点安排在了陆水水库大坝下的一家农家乐餐馆。等我到达时,这让我十分惊喜。因为隽水(通城崇阳段称隽水)进入赤壁境内,切换成陆水后,第一站就是陆水水库。陆水水库不仅是陆水全流域最大的水利枢纽,而且它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身份,那就是“三峡实验坝”。用当地人的话说,陆水水库大坝是葛洲坝的“爹”,是三峡大坝的“爷爷”。这样地位的陆水水库,在讲好整个陆水故事时,能绕过吗?换句话说,很多地方都可以忽略不写,唯有陆水水库是不能不写的。趁着离上菜还有一段时间,欧阳兄便带我去看雨中的陆水水库。
那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大地喘不过气,雨如注,像是断了线的玉珠往下掉。欧阳兄和我撑着伞,往陆水水库大坝走去。还没开始上坡,我们就听见巨大的轰响声,像闷雷在头顶滚过。我们寻着巨响瞅去,猛然瞥见5条水柱喷射,像集束炸弹,似抛物线一样落在陆水河中。啊,原来是陆水水库正在溢洪。我们俩都没见过这震撼人心的场景,有点兴奋,于是便改变主意,先去看陆水溢洪。其实,这泄洪的地方与农家乐餐馆只有一条马路之隔,转过弯就能看见陆水水库的大坝和溢洪道。何谓溢洪道?顾名思义,溢洪道就是水库的防洪建筑,多建在水坝的一侧,像一个大槽,当水库里的水位超过安全限度时,水就从溢洪道向下游流出,防止毁坏水坝。溢洪道包括进水渠控制段、泄槽和出水渠。如果不是连续十天半月的下雨,一般情况下是看不见水库溢洪的,顶多只能看见紧闭着的溢洪道的大闸。
是年春季,雨水太多,上游隽水的山洪频频暴发,那些山洪,汇入众多的小河小港,再源源不断向陆水水库报到、汇集。这座汇水面积3400平方千米,总库容7.06亿立方米,有效库容6.7亿立方米的陆水水库,很快库容就超过警戒水位,而且上游的隽水洪峰还在继续奔来。再不腾出库容,势必对陆水水库大坝造成不可预计的影响。为了防止洪水对大坝的损坏,陆水水库管理方决定泄洪。
我们站在陆水水库坝下,与溢洪道只有数十米。这5个溢洪道设计最大泄量7400立方米/每秒。只见几条水柱,许是在库里圈得太久,囚得太长,一旦闸启闭机启动,溢洪道骤然张开“血盆大口”,原来平静的水库水面打破了宁静,蓄积太久的洪流挣脱大坝的桎梏,裹挟着断枝残叶甚至鱼虾蟹鳖,像脱缰的野马,像银鳞巨蟒,像出膛的子弹,像离弦的箭,排山倒海,雷霆万钧,自由地,恣意地,奔放地喷薄而出;那水柱,像是无数水流的集合,而在溢洪道里集成了一束,虽然从隽水流入陆水水库的水是浑黄的浑浊的,但经过陆水水库巨大的净化能力,在冲出溢洪道时,却是纯白色的,不含一丝杂色,也许是看不到一丝杂色。那些水柱在冲出溢洪道而喷射出来后,惯性地飞出几米的弧线后,再重重地摔在陆水河道里。
看那飞出来的水柱,飞溅的水雾像透明或半透明的水幕,与雨水交织,加重了马路的潮湿;那水柱落在河道里,像个武功高手,击起冲天的水花;河中有嶙峋的怪石,水柱落在怪石上,冲在怪石上,咆哮着的白沫,像极了雪浪花,迅速地跟着潮头,一刻不停地向前,有的也向河面铺陈,仿佛是给河水织成的褶皱裙,又仿佛是给河水镶上了狂野的蕾丝花边;河水奔腾着,一个浪头追着一个浪头,一个浪头赶着一个浪头,争先恐后,没有顾盼,没有留恋,无论直,也无论弯,无论平坦,也无论阻碍,一往无前,向着长江,向着大海。在河道里,我们除了肉眼可见的水流外,看不出有一丝的杂质,或许有原木,或许有蒿草,但在这湍急的洪流中,一概不见;我们的耳鼓,只听得见洪水的撞击声、轰鸣声,连远处的山峦都回荡着持续的低频的震颤,像虎啸,像狼嚎,像猿鸣,绝不是歌吟,也不是风花雪月,而是雄壮,阳刚,似千军万马的怒吼;只有五六七只白鹭在追逐着陆水的白色潮头,或在水面上盘旋。或许有了一点温柔和诗意。这些白鹭,让我想起了陆水流域的一条谚语“一(只)白(鹭)晴,二白雨,三白四白涨大水,五白六白淹屋脊……”看来,还真灵验,不得不佩服我们先人的智慧。
除了我们在看溢洪外,还有摄影爱好者在拍着洪水喷射的场景,他们的身子前倾,倚着河道的护栏,伸出去,伸出去,伸得不能再伸了,再伸就会跌进河里,他们是那么的专注,是那么的奋不顾身,我从他们的镜框里,看到了美、力量和雄气;还有光着头,淋着雨的孩子们,在堤岸追着水流,撒欢,像追着他们的童年、青春。年轻真好,无所畏惧;还有打着伞的男男女女,对着从陆水水库溢出的洪水,在指点热议,仿佛在说,哪一朵浪花的姿态最富有陆水的神韵?还有人迎着浪涛,在滚滚洪水中,用着最古老的捕鱼神器——扳罾捕鱼,他站在岸边,一拉绳子,渔网就平放到水里,过一会儿,再拉绳子,网就吊起来了,网中央就有或大或小的鱼儿。扳鱼人身边,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每一次放网和收网,鱼多时,发出阵阵欢呼,好像自己中了彩票一样;而空网时,人们轻轻叹息,又像是自己与亿万奖金失之交臂。围观者的心也跟着网起网落。马路上,溢洪的水幕加大了雨水,打在伞上,像是雨的奏鸣,而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新鲜的水腥气,还夹混着岸边泥土被浸泡后散发出的腐殖质味道,连呼吸都变得黏稠湿润。这多雨的江南啊,这湿漉漉的江南,这诗意的江南。
此时,欧阳兄的电话响了,通知我们回去吃饭。而陆水水库的溢洪还在进行着,我们是踩着洪水飞出溢洪道的轰鸣声,一步一回头地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