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永谋
21世纪20年代,智能革命方兴未艾,很多根深蒂固的旧观念,比如意识与物质、机器与人、知识与无知等二元对立的思想开始逐渐消解。
如果机器也有智能,人与机器的差别便不会那么大,而将人视为特殊的智能机器,也不是不可以。反过来,机器人可以被视为某种特殊的“人”。据此,有人提出要人道地对待机器人,因为它们有意识,所以有“机器人权利”。如果说新科技改变了物理世界,那么智能革命对人的观念的冲击和改变与之相比,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前,我们一般认为只有人是主体,现在机器人有了智能,它是不是新的主体呢?答案也许是肯定的,但反过来,机器人如果是新的主体,那么关于对主体的理解就需要重新修订。总之,研究人有助于发展机器人,研究机器人反过来也有助于理解人。
那么,什么是人呢?对此,今天的人们不再信服哲学、文学、宗教、神话、巫术乃至迷信的解释,他们越来越多地求助于新科技对智人研究的新成果。也就是说,由新科技成果勾勒的人的形象,逐渐成为人之为人的主流意见。此时,人类的行为与情感被还原为物理、化学和生物参数,将人性的瑕疵视为正常的演化缺陷。譬如,爱情根本不是源于苔丝的纯情或卡门的疯狂,而是人体某些化学物质,如多巴胺、内啡肽的分泌。
如今,自我量化技术——比如用手机监测每日步数、家庭自备血压计测血压等——越来越多,越来越流行。随着人们慢慢适应类似做法,“所有人都应该被测量、控制和改造”这种观念会逐渐深入人心。人要先测量,然后再治理。未来,“科学人”可治理、待治理、必须治理可能会被视为人的根本规定性。也就是说,在智能社会中,自然之技治不能容忍荒野,主体之技治不能容忍野蛮。
很多时候,智人的改造表现为自我改造,比如自愿控制体重、身材等。相应地,各种精致的行为主义、自然决定论、环境决定论、基因决定论日益盛行,对智人的行为、思想、文化和命运予以某种自然主义的解释。他们坚信环境变量与人类行为之间存在函数关系:如果环境参数发生变化,人的行为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人人都一样。
关于机器人,未来的“科学人”也许会相信:人形机器挺好的,纯洁而无辜,相反,人类却有一颗被玷污的蒙尘之心。说人像机器一样,将不再是讽刺,而可能成为一种理想。韩国科幻剧《人类灭亡报告书》中有个情节,说的是寺庙中的机器人先于和尚得道涅槃,和尚们得向它请教问题。随着身心设计有朝一日被大规模地展开,实验室逻辑从自然扩展到人类社会,整个智能社会可能成为人性改造的巨大实验室。
AI的发展可能产生大量的“无用之人”,也与人的退化问题相连。生物的进化或退化,是结构—功能主义意义上的,即按照多数人的理解,进化意味着适应性的功能增强和效率增加,但功能与效率的适应性是含混的人类主义观点。相比于克罗马农人出现之初,今日智人的适应性增加了吗?与在地球上生存了数十亿年的病毒相比,赤裸的人类显然适应性要差很多。原子弹爆炸虽然能够摧毁人类城市,但是不可能灭绝地下的老鼠、蚯蚓和蟑螂,所以,它们的适应能力比智人要强。不过,人类创造了技术物,在技术物的辅助之下,人的适应性急速增加。更为关键的是:人不光被动地适应,还创造性地适应,即在严酷的自然中创造宜居的场所。比如,建造末日地堡可以应对核大战的爆发;制造病毒疫苗在一定程度上可免除病毒的威胁。也就是说,智人进化的重点在于技术诞生之后,人类从生物适应性转向技术适应性。
按照一些人的说法,人在发明了技术之后,人就停止了进化,转向作为人的器官的技术进化。技术进化同时伴随着人的退化,不仅是肉体退化,也包括精神退化。在文字出现之后,智人的记忆力和口传时代相比就有了下降;当电脑出现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提笔忘字。回顾数万年现代智人的演化史,顽强的生命冲动是智人繁荣的生物学—文化学基础,但在今天看起来,这种生命冲动似乎正在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