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春雷
李春雷: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河北省作协副主席,河北省文联副主席,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著有散文集《那一年,我十八岁》,长篇报告文学《钢铁是这样炼成的》《宝山》《摇着轮椅上北大》等38部,中短篇报告文学《木棉花开》《夜宿棚花村》《朋友——习近平与贾大山交往纪事》等200余篇。曾获鲁迅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徐迟报告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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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采访人:常运锋(男,77岁,成安县商城镇人,曾任成安县县志办主任,主编过数十种史志类和党史类图书。)
采访时间:2025年4月
这是一段未曾引起世人关注的故事,这可能是抗战初期中国民间抗战最壮烈的一页。
让我们列举两个史实:
其一,卢沟桥事变后,日军疯狂南侵。在这样的严峻形势下,成安小县,举城抗击、誓死捍卫,血战到底。
其二,成安保卫战一次性歼灭日军近500人。这个战果,即使在正规部队组织的著名战役中,也并不多见。
可是,时光匆匆,80年已然过去。由于种种原因,这一段惊天动地的抗战故事,并未得到应有的关注,仅仅化作几个干瘪的数字,静静蜷缩在历史的账本之中。
这些故事,就发生在我的家乡——成安县!每念及此,我的内心便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我深知,作为家乡的一员,作为一位纪实作家,我有责任、有义务将这段被遗忘的历史挖掘出来,让它重见天日,让世人铭记。
今年4月,我专程回到县城,采访了文史专家、曾任县志办主任的常运锋先生,决心揭开这段尘封已久的抗战传奇……
1
1937年7月,一个惊天消息撼动了地处冀南腹地的成安县城:日本兵就要打过来了!
小城的城墙在颤抖,小城的街道在颤抖,小城的百姓在颤抖。
“卢沟桥在什么地方?”
“我们真的要当亡国奴了吗?”
……
慌乱中的人们在互相询问、探听着。南街的群众则纷纷围住他们年轻的邻居张国良。
张国良是北平师范大学的学生,刚刚从北平度暑回来。当得知卢沟桥就在北平的南侧,当确知日本人正在一步步南侵时,大家更是焦虑了,便七嘴八舌地问:
“我们怎么办?难道只能等死吗?”
也难怪,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来,成安人从学生的游行和演出的节目中、从北街那个叫李藻的爱国教师的讲演中、从商震部队在成安驻扎期间放映的电影纪录片中,早已得知了日本人侵占东北后的种种暴行。成安自那个时候起就开始了各种形式的抗日宣传,不仅是学生,就连县教育局局长王怀珍也登上戏台,亲自敲着梆子,演唱抗日小调。
日本兵在东北杀人不眨眼,中国人就像牲畜一样任人宰割!这种印象早已深深地烙在了成安人的心底。
“国良,难道咱们这儿也要变成东三省了吗?”70多岁的王秀珍老太太颤颤巍巍地问道。
“狗日的日本鬼子,凭什么要跑到我们中国杀人放火!”小伙子尹凤桐愤怒地骂着。
张国良被乡亲们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这位年仅19岁的高个头儿年轻人,人们只知道他是在北平读书的大学生,却不知道他是一位地下共产党员。学校放暑假,他回到成安老家,不料北平却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国难当头,他感到了自己的责任,便向他的入党介绍人、成安县党组织的负责人乔瑞生、刘振华主动请缨。他们几个人经过研究,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是开展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把人们的抗日情绪进一步调动起来。于是,他们分头联系自己熟悉的教师。于是,县立高小的师生上街了,女子高校的师生上街了,私立志成学校的师生上街了……
游行、撒传单、演节目、查禁日货,小城的上空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抗日风雷。
北街有一个50多岁的中年人李藻,中等个子,文文静静。“九一八”事变发生的时候,李藻曾任县通俗讲演所主任,那时候他每逢集日、庙会必上街讲演,声讨日寇侵占东北的罪行,那富有激情的语言曾感染了无数人。如今他已离开讲演所,到女高任教,但他仍然热血沸腾。张国良的动员,使年近六旬的他重燃青春之火,毅然又走上了街头。
傍晚,北街关帝庙前,人们聚集在这里吃饭乘凉。这时候,穿着长衫的李藻又出现在人们面前:
“乡亲们,卢沟桥事变是日本鬼子大举侵略我们中国的借口,他们野心勃勃,想把中国一口吞掉,他们想要奴役我们四万万同胞。日本鬼子的铁蹄就要践踏到我们的家乡了,我们眼看就要当亡国奴了!六年前,日寇侵占了我东北三省,几千万同胞沦为亡国奴,无辜的人们惨遭残杀,财产被抢掠,妇女被奸淫,人们无家可归,妻离子散,亡国奴的日子是多么凄惨呀……”
李藻的讲话,声情并茂,振人心弦,在场的人都停住了筷子,顾不得吃饭,眼泪哗哗地流进了饭碗里。
“我们不能当亡国奴,我们要抗日保家乡!”
随着李藻慷慨激昂的话语,大家都握紧了拳头,有几个热血的汉子当场就摔碎了饭碗,吼道:“走,咱们报名参加县保安队!”
2
“还要做通上层人士的工作,他们掌握着县政权,争取了他们,才能最大限度地调动全县民众的抗日力量。”在一次碰头会上,乔瑞生做出这样的分析。这位18岁就带领农民抗捐抗税,后来又成为全县第一位共产党员的年轻人,思想开阔,眼光长远,总是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大家议论了一阵,乔瑞生对张国良说:“国良,你是大学生,家又在城里,这工作主要靠你了。”
张国良郑重地点了点头。
成安县城很小,人们戏谑说:“北城上放个屁,南城上就闻着臭:东城门撒泡尿,眨眼就流到了西门口。”因为城小,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张国良又是北平大学的高才生,因此县长李熙章平时很看重他。于是,张国良找了个时间特意拜访李县长。
李熙章虽是国民政府县长,却是一位无党派人士,属阎锡山派系。他在“九一八”事变后不久来成安任职,是一位传统的知识分子,有着很浓的爱国思想。
“李县长满腔爱国之心,学生十分钦佩。北平沦陷,国良已经失去了校园,如今又面临失去家园的危险。大敌当前,日寇即将兵临成安,国良冒昧建议,县府应进一步动员民众,加强备战……”
李熙章早年也从北平大学毕业,在成安任职几年来,勤勉治事,嘉言懿行,颇受各界推崇。他最爱读史,尤喜韩愈文章。当战争的脚步日益临近的时候,李熙章已打定主意,做韩愈赞颂的那位在安史之乱中与睢阳城共存亡的张巡。因此他对张国良的主张很是赞成:“你的建议很好,还请拟一份详细计划好吗?”
不久,县政府出面,成立了县“抗战后援委员会”,负责抗日活动的组织、领导,由县长李熙章任会长,张国良担任委员。又成立了“青年救国会”,由张国良任会长。加强对18—35周岁壮丁的训练,全县5个区分别开办壮丁训练班,每村选派2人到区受训,半月轮换一次。由区保安队负责讲解军事知识,教练军事科目,主要有步兵操典、野外战斗、防空、防毒等。县长李熙章经常让张国良和他一块去各区视察,凡开会必让张国良讲话。
3
时令进入8月,天气依然炎热,成安民众的抗日热情也逐日高涨。
这时候,两位年轻人来到了成安。他们是中共平汉省委派来的陈荣和聂真。
“要组织抗日武装,抵御日寇侵略。”他俩带来了上级的指示。
“如果各地都能组织武装,实行武装抵抗,就能延缓和阻止日寇侵略的步伐。这是当前工作的重点。”大学生模样的聂真说。
“据我所知,这几年由于社会不稳,咱县各地以保村保家为名,陆续组建起许多民团。如果把他们动员起来,可是一支不小的力量呢。”陈荣说。
陈荣是成安籍人,凭着对县情的了解,他和乔瑞生、刘振华、张国良细数起各民团的情况:小霍村的吴凤楼、吴三、吴四,大堤西村的李连杰、魏瑞云,邢村的许殿邦,北漳的靳松庭,大寨的王天直,杨岗的杨朝卿……这些民团小的几十号人几十支枪,大的上百人上百支枪。不算不知道,数一遍,哇!全县可以动员7000余人7000支枪!
大家十分振奋,于是进行了分工:乔瑞生、刘振华家在城南,着重在城南活动;陈荣家在城北,他留下来着重在城北活动,张国良仍继续把上层人士作为重点对象。
县长和县党部负责人听了张国良的建议,同意组建抗日武装,将全县民团组成“民军”,并成立了“成安县抗日义勇军”。
天气渐凉,转眼进入秋季。
9月19日,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县政府、县党部召集各民团团长开会。这些民团团长,有的曾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有的是退役的旧军官,有的是会道门人士,有的是地主富豪。虽身份各异,但国难当头,关系着每一个人的身家性命,大家都对时局十分关心,加之陈荣、乔瑞生、刘振华他们分头动员,这些民团团长都召之即来。
成安国民党县党部有一台电子管收音机。张国良组织青年救国会会员每天晚上前去收听战况,编成海报,贴在县政府门前,告知大家。后来,又把收音机挂在县政府门前的高杆上,让民众收听最新战况。
9月24日,日军占领河北省省会保定。
10月10日,日军占领石家庄。
10月15日,日军占领邢台。
日军愈来愈逼近成安,时局愈来愈紧张。
曾在卢沟桥与日军激战的国民革命军二十九军(已改编为第一集团军)退守冀南,总部驻大名县,其中刘汝明部一个团驻于成安县金山、桃圈村一带。
县长李熙章受各界人士所托,向驻在大名的省主席冯治安要求派军队来城内驻守。张国良也几次去金山,代表民众请团部派军队帮助守城。经李熙章和张国良多次表示抗战决心,第一集团军终于同意调刘汝明部一个营驻防成安城内。
10月17日,伴着凉爽的秋风,姚子寿营迈着整齐的步伐开进城内,成安民众拥在大街两旁热烈欢迎。机关职员、居民、商人、教师、学生等各界人士自发成立了支应局,募捐了白面、食油、猪羊肉、蔬菜等,以保证守城将士的生活。商户还炸了油条,做了鸡蛋汤慰劳军队。
4
就在同一天,日军占领了成安的西邻邯郸。次日,又占领了成安的北邻肥乡。
成安已是两面受敌。大战将临,军地联合召开了紧急会议,对城防进行了部署:城墙和东西南三个城门(无北门)由军队和县保安联队把守、巡逻,并对城墙进行了修复,构筑了工事;退于成安的东北军五十三军一个骑兵连和察哈尔一部分巡警驻守东关北,此处邯大公路北侧的郑家砖窑和南侧的梁家3层楼房是两个制高点,骑兵连在上面配备了轻重机枪,他们与守城部队互为呼应,控制了城北的开阔地带,又派警察局警长李麦武带领30名巡警和保安队两个班驻于城北的曲村,以为耳目;北漳民团负责把守县境西大门,大堤西两个民团负责肥乡方向的联防;各村壮丁组织“守望队”,昼夜不停站岗放哨,监视敌人的动向;县西边、北边是防御重点,城东、城南各民团等待命令,一旦县城危急,就火速支援。
10月19日,县城上空突然传来“轰轰”声。
“是小日本的飞机!”有人惊恐地喊。
日军的飞机像几只大鸟在空中盘旋,这是日军在对成安实施空中侦察。成安人是第一次看见飞机,对这个大鸟状的家伙,恨不得拾一块泥块把它投落。
同日,县境东北角的北渚村也发现了敌情:村人发现从肥乡方向奔来两名日本骑兵。
“鬼子来了,打他个狗日的!”北渚村青壮年立即手持步枪、红缨枪到村北截击。鬼子见人多势众,掉头鼠窜而去。
20日,河疃村的王天伦正在地里干活,忽然发现成肥路上有10多名骑兵奔成安而来。
“是小日本的侦察兵!”王天伦意识到这一点,立即丢下活计,就近向大堤西村民团跑去,报告敌情。大堤西立即集合50余人,到村西拦截。
“呯呯呯……”枪声大作。鬼子所乘马匹受此一惊,立即乱作一团,鬼子被掀下马来,他们慌忙躲进棉花地,丢下5匹洋马,顺棉花垄爬着逃走了。
在县城东关,一个商贩模样的中年人在探听驻军情况。东门站岗的士兵和周围群众看此人可疑,立即将他揪住,送往营部审问,果然是从邯郸来的日军探子,当即被押至吕祖庙大坑斩首示众。
10月21日,是农历九月十八县城大集,人们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到集市上购买生活必需品。上午11时左右,忽然从城北传来枪声。
“怎么回事?”人们惊慌地问。
原来,有5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兵驾驶军用摩托车沿邯大公路来成安侦察,被巡逻的民团队员发现,立即开枪射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也鸣枪告急,驻守曲村的巡警和驻守东关北的骑兵连立即包抄过来。鬼子看大事不好,急忙掉头一溜烟向西逃去。
日军不断侦察,说明他们很快就要进攻成安了。
当天下午,县政府召开了紧急会议,各机关科局长和城内名流、士绅、商界代表被邀来研究对策。
这时候,作为县军事指挥的保安联队总团长赵楚源害怕了,他突然站起来说:“日军气势正旺,咱们区区小城如何抵御得了?我建议能守则守,不能守则撤。”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众人议论纷纷。有说:“怎么能不战而退呢?”有说:“若都这样,岂不是很快就要亡国吗?”
这时,县长李熙章站起来表示:“诸位,大敌当前,我们决不能弃城,一定与成安共存亡!”
李县长的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拥护。赵楚源见此情景,竟只身离开会场,收拾细软,逃离成安。
保安联队群龙无首,成了一盘散沙,驻在各区的民团各奔东西,驻城内人员不知所措,惶惶不安。正在此时,杨岗村杨朝卿带领本村民团百余人到来,保安联队书记周建功、秘书长崔焕堂忙推举杨朝卿代理军事指挥,负责保安队。
5
日军仍在侦察。
10月22日,又有几名日军探子从大堤西东北的柴要村入境,他们走至该村二龙爷庙时,被一位老太太看见,她立即退回小巷,转身赶去报讯,大堤西民团立即前来围击。民团战士冀二霍举枪瞄准,“叭”一声将一个日本鬼子射死,其他鬼子顾不得同伴的尸首,忙逃窜而去。
当天,大堤西民团将鬼子的头颅连同前天缴获的洋马送往县城报捷。县长李熙章和姚子寿营长赞扬说:“你们机智勇敢,干得好!为把守北大门立了功。”并奖给民团10多支枪和一些子弹,以资鼓励。
日军侦察不到成安的真实情况,仍不肯罢休。10月23日傍晚,他们又派出了一名探子。这家伙装扮成普通百姓模样,骑着自行车,悄悄地出了肥乡城,然而他作贼心虚,进入成安境内,不住地东张西望,走到道东堡村西时还是被发现了,正在该村开展工作的共产党员陈荣立即和村人一起截击,将敌探打死。
篱笆扎得紧,野狗不能进。成安军民严密巡守,使日军始终未能得到成安境内的军事、地理等实情。
日寇急于南侵、扩大战果,不能再等了。
10月23日深夜,日军第八师团尚林部500多名鬼子从肥乡出发,沿成肥路向成安袭来。这伙东洋武夫,他们自北平南下,一路上横冲直撞,岂把小小的成安放在眼中?然而几次侦察受阻,还是小心为好。于是他们趁夜深人静之时,像贼一样,鬼鬼祟祟地扑向成安城。
10月24日凌晨1时左右,日军尖兵行进到东关北。此时大雾弥漫,月光惨淡,一片混沌。鬼子东张西望,寻找有利地形。
哨兵发现了敌情。
“口令?”
鬼子不能回答。
“什么人?”
鬼子不敢回答。
“叭!叭!”哨兵开枪射击。
枪声在寂静的夜空震人心弦。
发现此处有中国军队,日军后撤,转向城北边的曲村。
驻守曲村的巡警和保安队听见枪声,立即到村东布防,正好截住日军。待敌人走近,巡长李麦武大声命令:“打!”数十支枪“乒乒乓乓”向敌人射去。
然而巡警都是步枪,而日军却是轻重机枪一齐扫射,巡警抵御不住,退回曲村。
日军紧追不舍,“哒哒哒哒……”子弹像刮风一样打来。
敌众我寡,武器悬殊。李麦武喊一声:“撤!”他们迅速向南撤往东魏村。
500多名鬼子,继续进击,向县城迫近。然而,地形不熟,夜色昏暗。成安城原本没有北门,鬼子却向北城墙扑来。城墙下没有路,他们想当然地摸向北城墙的正中部分,以为城门必在那个地方。
约凌晨2时,大群鬼子摸到了城北一片开阔的棉花地里。
城墙上是一双双警惕的眼睛。那里不仅有军队、保安队和民团的战士,还有青年救国会会员、各学校学生和其他青壮年,他们纷纷登上城墙准备参加战斗。县长李熙章还把关押的犯人全部释放,交给守城部队,让他们杀敌立功。
城外的枪声,报告了敌人的到来。
突然,城下不远处有大片的黑影在蠕动,是鬼子!
“沉住气,放近了打!”战士们小声地传递着命令。
近了。
又近了。
已在射程之内。
“瞄准鬼子,狠狠地打!”姚子寿营长一声令下,仇恨的子弹立即飞出了枪膛。顿时,步枪、轻重机枪一齐吐出火舌,居高临下,打得鬼子抬不起头来,有的受伤,有的当场毙命。
“快,强占城门!”鬼子指挥官在嚎叫。
一部分鬼子终于冲到了北城墙根。
然而城门在哪里?根本找不着!
“扔手榴弹!”
就在鬼子迷惘无措的时候,一枚枚手榴弹从城墙上投下,“轰轰”地在敌群中开花,随着一声声惨叫,这部分鬼子被全部消灭。
日军前进无路,地情不明,子弹也快打光了,只好暂停进攻,退到后面不远处的一条东西路沟里,利用天然地形作掩护,匍匐下来。
城墙上看不见敌人,不知鬼子转向何方,城墙上的守兵不得不停止射击。
战场上暂时平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城北大堤西村西边的成肥路上,也在发生着一场战斗。
原来,与肥乡交界处的河疃村,放哨的民团听见成肥路上有动静,察看发现,日军的马车队拉着弹药过来了。他们没有片刻的停顿,立刻赶到大堤西报讯。大堤西李连杰民团和冀氏兄弟领导的红枪会,立即召集数十名青壮年赶往村西拦截。然而,他们数十人仅有手枪1支、长枪1支、冲锋枪1支,其他人均拿着大刀、红缨枪。他们冲向敌人车队,押车的鬼子开了枪,李连兴、李连付中弹牺牲,有的受了伤,但其他人仍奋不顾身,飞跃攀上敌车,上车掀子弹,举刀劈敌人,4名鬼子立时毙命,其他鬼子弃车向西南逃去。留在道东堡村北的一班日军火速赶来增援,架起机枪向众人猛扫。秦荣贵、李志华等十多人中弹牺牲,另有多人受伤,不得不撤回村中。
截车虽未成功,但延迟了敌人弹药的运送,尤其使敌人的炮车未能及时运到,为我方赢得胜利起到了很大作用。
6
天渐渐亮了,大雾逐渐退去。此时,驻在东关北制高点上的骑兵连这才看见,西边的路沟里爬满穿着黄衣服的日本兵,像一群拥挤的蝗虫。
打!轻重机枪一齐开火,顺着路沟猛扫。
打!城墙上也立即配合,枪弹盖顶。
鬼子惨叫着,被大量杀伤。
城内的百姓迅速动员了起来,以各种方式支援火线。有枪户献出子弹,送到城墙上。各饮食业摊主纷纷生火开灶,炸油条、烙大饼、打烧饼、做鸡蛋汤,居民们手提肩挑送到火线,让勇士们吃饱吃好。
城内有一门脚踏小炮,是商震部队当年驻防时留下的,有人将它抬上了城墙,但姚子寿营的官兵不会使用。北街一位姓周的中年人当过北洋军炮兵,他老当益壮,自告奋勇地说:“我来!”
“轰!轰!”炮弹飞出炮身,连连在敌群中开花,炸得鬼子“哇哇”乱叫。
城下的日军死的死,伤的伤,已经彻底被打乱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个小城下,竟然遇到了如此猛烈的抵抗。他们的队形全乱了,关键是他们的心理防线全乱了。
歼灭鬼子的最佳时候到了!
有人振臂高呼:“杀呀!杀日本鬼子!”随即跃身从城墙上跳下。众人一看,原来是十字街理发店的理发匠张海亮。他那拿惯了剃头刀的巧手,此时抡起了大刀片,寒光闪闪,一连砍杀了好几个鬼子。
许许多多的青壮年都热血沸腾,“杀呀!”他们喊着,纷纷跳下城墙,与鬼子展开了肉搏战。
青年救国会会员、南街的章所子、尹瑞和手中拿着菜刀,他们左挥右舞,砍死了好几名鬼子。当再向敌人扑去的时候,一颗子弹射中了章所子的胸膛。
志成学校学生、西街的尹凤桐与一名日军队长相遇,那日本鬼子脖子上挂着望远镜,腰里插着左轮手枪,手中挥着东洋刀,恶狠狠地向尹凤桐砍来。尹凤桐怒目圆睁,神色镇定,凭借在学校军训时学的劈刀本领,砍杀躲跳。几个回合后,尹凤桐瞅准空隙,大喊一声:“杀!”一刀将日军队长劈死。
“杀呀!杀呀!”各路民团也赶来了。城南的程墨林、吴凤楼、裴老干子,城西南的许殿邦、耿悟真,城东的王天直,东三关的郝鸣林等等,他们率领上千民团战士,还有魏村、彭留、道东堡、化店等村的壮丁,有拿枪的,有持大刀长矛的,从四面八方杀来,围歼鬼子残兵败将。
东关的李玉山、张连声围住一名鬼子,他们一左一右与敌人对峙。当鬼子的刺刀刺向张连声的时候,李玉山趁机一刀将鬼子砍死。
东大姑庙村的冀洪彬手持长矛,大显威风,先后捅死了两名鬼子。
日本鬼子陷入了汪洋大海,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趴在棉花地里的,躲在沟坎后面的,都被搜了出来……
当太阳升起在东方树梢上的时候,战斗结束了,近500名鬼子陈尸成安城下,仅二三十名残敌漏网,向曲村方向逃窜。
……
恼羞成怒的日军下令全面进攻成安。敌强我弱,爱国军民的顽强抵抗在敌军强大火力的打击下失败,成安沦陷。入城后,日本鬼子对城内百姓进行了大规模屠杀,成安县被害人数多达5300余人,成为抗战初期一县内屠杀最严重的地方。
成安保卫战,展现了中国军民的坚定意志和英勇斗志。他们为中国人民抗击日军取得决定性胜利付出了巨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