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采云
前段时间,我有幸回老家参加了族内一位百岁奶奶的生日庆宴,席间和好多年未见的乡邻亲眷聊了一些家长里短,浓郁的乡情着实令人舒畅。宴后,妹妹陪我在村子闲逛。
“你还记得伏先婶子吗?”妹妹轻声道。
“记得呀!”我怎么能忘记呢?那是一个特别能干会绣花的婶子。其夫先她而去十几年了,四个子女有两个在国外,两个远嫁外省。
伏先婶性格随和爽朗,对村里男女老少都是春风满面,一团和气。她的嗓子特好,说话唱歌也好听。伏先婶最受人称道的是她既会画又会绣的超人手艺。她生就一双会绣花的手,十指纤长而灵巧,往白布上随手画上的图案,栩栩如生;除了枕头布面上绘画需用复写纸外,门帘、禁帘、肚兜、围兜、围裙、鞋垫等等,都是依样图在布料上随手勾勒出模图;她绣出来的花,在方圆几十里都是首屈一指。“金鱼跃出水”“鸳鸯戏荷”“鲜花怒放”“报捷的喜鹊”“打鸣的公鸡”“飞奔的白兔”……每一幅作品都惟妙惟肖。我们村与邻村的大多数人家的枕头、鞋垫,几乎都是由她画上的线条画模型。特别是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喜欢和她聚一堆,一边学她的绣花手艺,一边听她唱歌。
伏先婶的记忆力超强,像《红灯记》《沙家浜》及当地传颂的一些民歌——《请七姐》之类的唱词,她都唱得滚瓜烂熟;下雨天和农闲时节是村里姑娘媳妇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她们在这个节点可以去欣赏伏先婶手里飞针走线,听她唱出美妙的歌。伏先婶出现在哪,哪里就有欢歌和笑语。乐过了,她一针一线地教初学者绣花,围观的姑娘媳妇便屏住呼吸、睁大眼睛,静静地听她讲技法、看她绣花……
在特殊年代里,她绣的古装人物曾被当作“封、资、修”受到批判。自此,她不再绣花了,也不再唱戏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微小,整天沉默寡言,每天周而复始地出工劳动、引伢做饭;性格也变得孤僻了。后来,她干脆搬到河滩外面的林场工棚里生活。
那个年月,这地方很少有人来光顾。只有我们一群不谙世故的娃娃,大热天结伴来到河边的浅水处打鼓泅戏水玩。她看到我们来了,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她会特意蒸一锅溜粑粑,那个味道特别好。我们一群伢一边吃一边听她讲故事,天南海北,从神仙讲到济公,讲述从古至今的好多传说。
其他小伙伴听得很入神,而我却单单盯着她装针线及白布头的小柳簸,她在小布片上绣的鸟呀、花呀、鸡呀、兔呀、大白鹅还有红马……虽然线粗针眼大,但绣上去的动物仍然很逼真。她看到我很喜欢,临走时给了我三片不同图案的动物绣件。
“伏先婶现在没那么落魄了,她现在牵头带着一帮老姐妹专业刺绣呢!”妹妹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哦!那行当伏先婶子可是最擅长了!”
“那可不!她们绣坊现在经营的都是出口的刺绣精品……”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一幢青砖瓦房门前。一阵犬吠声,从门里出来一个身着国风外套的婶婶,定睛一看,不就是伏先婶吗!她站在屋檐下,抬手按了一个开关,院子里便一下子亮堂了。
“哟!是贞儿呀!我晓得你要来的。来,来,进屋里坐。”说完便慈爱地迎我进门。
一进门,我惊呆了。一张大展桌上一盏精美的台灯亮着,灯下是绷在木架上的白布,旁边的塑料箱子里是五颜六色的金丝线,沙发上摆满了刺绣品,绣品上有游动的鱼、飞奔的马、龙跃凤舞、含苞欲放的花……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动物界的生灵与植物系的经典元素呈现在这里,堪称千姿百态、栩栩如生……
“伏先婶,您绣得真美呀,这都是您绣的吗?”
“可不是!我在这一系列绣品里边专门给你挑了三幅,准备送给你呢!”
“真的!那太好了!”
“当然啦!你看这三幅图案:白头马、红冠鸡、山丹花。贞儿你带回去,有空闲就看看,想一想家乡和亲人,也肯定会想起我这个老婶子!”
我鼻子一酸,笑着说:“婶子啊!我会把它们永远带在身边的。”
触摸着这些绸缎绣品,我感觉它的凝重与珍贵,这上边浸透了这位民间老艺人的心血,每一个针脚,无一不表达着伏先婶对人生、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