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洪波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即所谓“灵魂三问”或“人生三问”,是人的原发性问题。原发性是说这些问题几乎每个人都会向自己提出来,即使不是经常,也总是会在某些时候冒出来。
这些问题是平平无奇的,经常能在具体场境中给出回答。“我是谁”,我是某某某,我是某某的儿子,我是谁家的媳妇。“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从某市某镇来,到某县某村去。如此等等,问答也完满。
这些问题也深具哲学意味。它们让人“认识自己”,使其主体意识觉醒。“认识你自己”,也是一个具有醒脑作用的命题。我们的认识如同手电筒,经常是把光打在别的东西身上,认识桌子,认识电脑,认识他人,“认识你自己”则是把认识的光芒照到自己身上,这是一种返回自身的思考,也就是反思。苏格拉底的反思是,“我知我无知”。
人不是物,这是显而易见的。人是主体,面对自然,面对世界,面对物体。同时他既是个体,也属于类存在(人类)。因此,问“我是谁”的时候,人不只是把自己从自然、世界、物体中区别开来,也把自己与别人区分开来,确认自己不同于所有这些,确认自己是“独一无二”。
“我是谁”也可以指“我们是谁”,从而建立起各种特征性的人群归属。作为特征的,有家庭、种族、肤色、信仰、兴趣、特长等等,人群数量大大小小。最小的我们是两个人,最大的我们是全人类。
首先有“我”,然后有“我是谁”。因此,“我是谁”是问我,也是问它;是问自己,也是问世界。如果没有它、没有世界,我就失去了参照和比较、环境和条件,那么“我”无以体现差异,无以区别于什么,“我”也因此不成其为我。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是空间之问,而是时间之问。三个问题包含了全部的时间维度,从而形成了“我”作为时间性存在的完整提问。
“我是谁”,是确认自我的存在,而存在是现实的在,所以“我是谁”是一个关于现在的问题。我通过自己的这张脸、我的身体特征,以及我能够思考包括“我是谁”之类问题,验证自己是一个人,不同于他人,独一无二。独一,表明你是唯一者,要独自面对自我;无二,表明你无法仰赖其他。
这意味着,我的处境属于自己,我的问题要由我自己来解决,我的悲欢没有人替代,我的责任也没有人代为担负。
“我从哪里来”,这是在确认“我是谁”以后顺理成章会涌现的问题,是关于历史、过去、来源的问题。我的身体从母亲那里来,我的记忆和想法从经历过的事情来,我的社会标记从先辈那里来,我们的祖先人类从猿猴那里来……各种源头追溯到底都容易无从解答,使“我从哪里来”最后变成一个谜题。
但无论如何,我们能够随时开始时间向后的溯源之旅,从而让自己活在历史中,而不像孙猴子那样没有任何历史负累或历史财富、没有做什么梦的包袱或者前在规定、真正赤条条地屹立于天地间。
“我要到哪里去”,这是在问未来、问目的、问去向。它不像“从哪里来”那样,是一种定数,而是敞开的局面,是自由的选择。未来有多种可能性,但你将做出选择,把充满自由度的可能变成没有自由度的现实,未来有多种,现实只有一种,你选择了一种就意味着其他的可能性被放弃。
你选择某一种生活,其他无数的美好生活就都不是你的生活。你只有一个身体,不能既在这里又在那里。你是独一无二,没有孙猴子那么多分身,这既是自我的高贵和骄傲,也是自我的局限和悲哀。
“我要到哪里去”,虽是自由,但往往也不是想到哪去就到哪去。这既涉及选择的条件,即未来展开的可能性;也涉及“我”对生命意义的确定,即人生价值追求。
前者是现实约束,经常受“我从哪里来”影响,让你只能在可及的范围内面向未来,技术约束使你不能选择到月球上居住,法律限制使你不能把他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类似约束还有许多。
后者是你认为什么才是最重要、最值得,经常由“我是谁”左右。因为你独一无二,你此生后不可能再活,而且此生也是时间有限,而可能性很多,因此你只能选最值得的,为此需要放弃在价值观排序上不在最前面的一切选择。“既要,又要,还要”,单个的“我”要弹好这个钢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