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伟
神农架已发现鸟类470余种,约占湖北省总鸟种数的80%,占全国总鸟种数的30%以上。全国各地的拍鸟爱好者,很多专程来神农架拍鸟。在这得天独厚的生态环境里,我也一直专注神农架鸟类的拍摄。而拍鸟的兴致,却缘于武汉大学动物标本制作大师唐兆子。
十多年前,唐兆子被聘为神农架自然展览馆专家,而我是展览馆的义工。唐兆子没有一丝半点的大师派头,每次见到,他总是亲切地叫我的名字,谦逊地点着头、弯下腰、伸出右手晃动着,表示问候。
和唐兆子一起时间久了,得知他祖籍福建,祖辈是个猎户。到了曾祖父的时候,一个英国传教士教他制作动物标本。从那以后,制作野生动物标本的技艺也就在唐氏后代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
身怀制作动物标本技艺的唐兆子祖父,看到武汉这个商贾云集之地的商机,于1920年来到武汉,专门制作各种动物标本谋生。1928年,唐兆子的父亲也从福建来到了武汉,协助其父。1929年,唐兆子的祖父和父亲都被武汉大学聘请去制作野生动物标本。等到唐兆子在制作出的野生动物标本上烙上“标本唐”印记时,他已经是第四代动物标本制作传人了。
唐兆子还告诉我:1977年3月至11月,他参加了160多人组成的神农架“野人”考察队。他在坪阡发现了特别多的红腹锦鸡、雉鸡。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在大九湖,他发现了一群栗树鸭!
大九湖,海拔1700多米,四周被山峰包围着,一条山溪连串着九个沼泽湖泊而得名,面积3万多亩。5月份唐兆子他们来到这里。一天傍晚,唐兆子看见天上一朵朵白云被落日的光芒映照得金黄金黄,就连沼泽地里的小湖泊也映出一块块的金黄。远处山腰缠绕着薄雾,与草地上白色羊、黑色的猪、黄色的牛组成了一幅完美的大九湖晚霞图。
突然,一群从西边落日的远方飞来的鸟,披着金黄色的霞光,从唐兆子的头上掠过,直接落到大九湖特产场后面的大树上。原来这是一群栗树鸭,是从沼泽地里飞过来落在大树上栖息的。
30多年过去了,唐兆子回忆起那晚的情景时仍然兴奋不已。他激动地对我说:“栗树鸭属中小型鸭类,体重500—600克,体长40厘米左右。上体主要为黑褐色,尾上覆羽、下胸和腹栗色,外形似鹅。在中国主要在南方繁殖,一般不作长距离迁徙。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为夏候;在云南、广西、广东和福建地区部分为留鸟,部分为夏候鸟和冬候鸟;在海南岛为留鸟,台湾为迷鸟。怎么出现在大九湖沼泽地里,让人疑惑不解。”
“神农架有很多自然界无法解释的‘谜团’,作为神农架人,你有义不容辞解开这些‘谜团’的责任!从小处说,你所做的这些事,是对神农架有益的事;从大处说,这都是对自然界、对人类有益的事!”唐兆子言语间充满了深情。
我久久地看着他,认真地说:“唐老师,您说得很对!”
“叽咦、叽咦”,传来几声很尖细的叫声,唐兆子赶忙提醒我:“听到了吗?这是蓝喉太阳鸟的叫声。”他指着几株高山杜鹃树又说:“一会儿,蓝喉太阳鸟就会到高山杜鹃花上来采食花粉。这种太阳鸟喜食花蜜,体态轻盈、飞行技术高,能悬停在空中吸食花蜜,羽色非常漂亮。它们在采食花蜜的过程中,其羽、喙、足会沾上花粉,通过采食另外的花朵便会将花粉传播到另外的植株花朵上。”
突然,一只比拇指稍大、喙细长下弯的小鸟“叽咦、叽咦”地鸣叫着,落在大杜鹃树的花朵上。它头顶深暗,喉至胸灰绿色,上体橄榄绿色,腰黄色,下体则泛着绿黄色——它正忙不迭地吸食花蜜。唐兆子连忙指给我看:“快看,蓝喉太阳鸟雌鸟!”那鸟却似羞于见人,迅速跳进树丛深处的枝干,寻找到新的花朵,立马把细长的喙探入花蕊里。
唐兆子赶忙拿出手机,慢慢地往杜鹃花树旁走,准备拍摄花蕊上的蓝喉太阳鸟。
我紧跟着问:“唐老师,手机就能拍出树丛中那么小的蓝喉太阳鸟吗?”
唐兆子双手握着手机,凝视屏幕,对我说:“我只要记录下来就行了,到时候向动物界的同仁们展示蓝喉太阳鸟在吸食神农架高山杜鹃树花蕊的场景。”他提醒我,“你声音小一点,一会儿雄鸟还要来的!”
我慢慢走到唐兆子身边,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树枝把杜鹃花蕊上的鸟遮挡得已经看不出是完整的蓝喉太阳鸟了。
“唐老师,您这样拍摄行吗?”我在唐兆子耳边轻声问。
“拍了总比不拍好,有个影子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唐兆子凝视着手机屏幕回答。突然,他扭过头,望着我,认真地说,“你不是带有照相机吗?用你的照相机拍摄,怎么也比我手机拍得好呀!你赶快去把照相机拿来,雄鸟来了好拍摄!”
我立即跑步到住地拿来照相机。唐兆子指着那株离我不足2米远的高山杜鹃说:“你去拿相机的时候,蓝喉太阳鸟雄鸟就飞到高山杜鹃花上吸食花蕊。再等等,它们还要来的!”边说边翻开手机上的图片让我看。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唐兆子突然指着山上说:“听,蓝喉太阳鸟在山上叫了,马上就要飞来了,做好准备!”
果不其然,一对蓝喉太阳鸟“叽咦、叽咦”叫着,从空中飞下来,落到了高山杜鹃树枝上。停了一会儿,又跳到盛开着的白色杜鹃花上去吸食花蕊。我对着蓝喉太阳鸟所在的树枝、花蕊不停地狂拍。
吸食一阵花蕊后,蓝喉太阳鸟飞到山上去了。我在高山杜鹃树旁边等着,学着唐兆子用耳朵听远处山上的鸟叫声。
后来我发现,只要听到“叽咦、叽咦”的叫声,要不了多久,雌鸟就先飞过来了。在花上吸食一会儿,再“叽咦、叽咦”叫几声,雄鸟立马也飞过来了。
我第一次看到,也是第一次用相机拍摄到鲜艳的蓝喉太阳鸟雄鸟站在树枝上、杜鹃花蕊上、悬停在空中吸食花蕊,甚至朝着我飞翔的姿态都拍摄到了。那一天的太阳也特别给力,蓝喉太阳鸟雄鸟细长而向下弯曲的嘴,前额至头顶、颏和喉辉紫蓝色,背、胸、头侧、颈侧朱红色,耳后和胸侧紫蓝色斑,黄色的腰和腹,中央尾羽延长的紫色……在每一幅照片上,特征都十分明显。
唐兆子看到电脑上的图片后,啧啧称赞,他激动地说:“你要这样长期坚持拍摄下去,你一定会成为神农架的鸟类拍摄专家的!”然后又自言自语,“神农架已经发现的鸟类有350多种,隶属16目、48科、158属,大多数为留鸟、夏候鸟,还有冬候鸟和旅鸟。我们现在所在的神农架自然展览馆,我只看到了几十种鸟类。你要是都把它们拍摄下来了,特别是候鸟和旅鸟停留的时候拍摄下来,那对神农架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贡献!”
“我只会摄影,拍摄的鸟识别不了怎么办?”我问。
“你传给我,只要我不出门,保证24小时内鉴别出来告诉你!如果我鉴别不出来,那我就找全国知名的鸟类专家来为你鉴别。”唐兆子说到这儿,脸上掠过一丝自豪,随即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那说明你拍摄到了神农架新鸟种,那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我一定等着这一天,等着这个时刻的到来!”
我笑着对唐兆子说:“唐老师,您就不怕我让您失望!”
“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更不会让神农架失望的!”说完,唐兆子和我击掌为盟。
唐兆子已离开我们多年,虽无法再为我鉴定新鸟种,但我始终铭记着我们的约定。十多年来,我拍摄了三百多种、几十万幅神农架野生鸟类图片,还出版了《神农架鸟类图鉴》一书,这或许是我能献予这片山林与故人最朴素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