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日东
我工作单位的背后有一段明城墙,六百多年的历史烟云,赋予了它大气磅礴的气质。它就像一条巨龙,将碧波荡漾的玄武湖揽入怀中,静听着时代的浪潮,感受着城市的变迁。
每年的夏秋季,那些或是乘风而来,或是鸟雀衔落的种子,在城墙的缝隙里纷纷苏醒了过来,借着风化的城砖粉末泥土,以及湿润的空气,生根发芽、蓬勃生长。这些盎然的绿意,看似给城墙穿上了碎花裙子,实则危害极大。那些柔弱的根系一旦顺着城墙砖的裂纹深入到墙体,就如同一把开刃的利剑,加速了墙砖的风化疏松。于是每年秋风初起时,城墙便会迎来特殊的守护者——“蜘蛛人”。
吃过午饭,我习惯沿着这段城墙散步,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眼前如织的人流,任凭思绪在这斑驳的历史中徘徊。南来北往的游客以城墙为背景,摆着各种姿势,手机里留下大量的城墙记忆,只是大家很少抬起头仰望,那几十米高墙上飞来荡去的“蜘蛛人”,正在为古老的城墙做着消险工作。
我见过这群“蜘蛛人”工作的场景:厚厚的木板上凿出一个拳头大的洞,一条粗大的绳索穿洞而过,在木板底部结成一个巨大的结。如蟒蛇般的粗绳,上端固定在城墙顶端的钢架上,下端随着工作的进度自然下落,直至完全到地面。
这样的“蜘蛛人”,一般都是夫妻搭档。妻子既是调度员,也是安全员,她整个人趴在城墙的垛口上,满是老茧的双手虚握着长绳,眼睛却一刻也未离开过在城墙上工作的丈夫。而担负着给城墙消险的丈夫,把安全绳索系在身上,坐在那厚实的木板上,腰身两边别满了工作用到的全部装备。一边是处理各种灌木的砍刀,一边是专门用于缝合城墙砖裂缝伤痕的“良药”——调好石灰泥浆的小桶。
要是你静静地伫立在远处,仔细观看他的工作,就如同欣赏一场惊心动魄的高空表演。只见他坐在木板上,顺着城墙而下,到了半途,先是悬在空中停顿一下,眼睛就像雷达一样搜寻着目标。如果那一丛丛杂草或一树灌木正在绳索的正下方,他便示意妻子下放到适宜的高度,手起刀落,那些侵蚀着墙体的灌木刚才还在摇曳得意,顷刻间纷纷脱离城墙,滚落下去。他再把已经钻入墙体缝隙里的根系尽力铲除干净,再用调好的石灰泥浆死死地封上那道裂口。
如果恣意丛生的灌木在绳索的活动范围之内,他会把砍刀紧紧地别在腰间,双手牢牢地抓住粗大的绳索,一只脚死死地扣住墙砖边的缝隙,另一只脚借势一蹬,整个人如同荡起了秋千,朝着目标飞去。就在绳索停摆的一刹那,他眼疾手快地抓住藤蔓或灌木的枝干。一切平复后,他才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抽出砍刀开始工作。
对于恐高的我来说,抬头看上几眼这样的“蜘蛛人”,已经是头晕目眩,两股战战了,更别说在这几十米高的城墙上工作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为了抵挡岁月对古老文明的侵蚀,他们把自己的安危系在一根绳索、一块木板上,用一次次惊险的飞荡,修补着城墙的裂缝,延续着历史的记忆。
一年四季的游客熙熙攘攘,大家或登高望远,站在城墙上欣赏着城市的天际线,或漫步于城墙根下,触摸着青灰色的墙砖,遥想着六百年前的历史。却很少有人注意到,每年的秋初季节,正是这些飞身而下的“蜘蛛人”,让这段沉默的城墙容光焕发,得以继续向未来诉说着那远去的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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