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姿
说到武汉的发展,作为一个已在武汉工作并生活40年之久的老武汉人,我感受最深的一点便是:武汉公共交通的巨大变化,给我们带来的便利与福祉。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住在武昌杨园,在汉口航空路上班。那时长江上还只有一座桥:武汉长江大桥。通常情况下,我要先步行十几分钟,从小区走到铁四院,在铁四院门口乘公汽到中华路,从中华路步行到司门口,再爬100多级台阶到武昌桥头,然后乘公汽到航空侧路,下车后再步行约20分钟到单位。有时候我也走另一条路:先骑自行车到月亮湾码头,再坐轮渡过江,然后在粤汉码头乘公汽到航空侧路,再步行到单位。
那时候车少,等车时间长。车一开过来,大家都拼了命地往车门口挤。尤其高峰期,挤得没地方落脚。有时甚至车门还没关好,人还挂在车门上,车就开动了。
这样赶车挤车是十分消耗体力的。所以每次我走进办公室,都像割了一上午麦子,刚从田里回来似的,累得半天缓不过气来。有一次在航空侧路,刚下车就碰到一个同学,她有点惊讶地问我怎么看上去这么疲惫?是不是病了?我说,挤公汽挤的。因此在那几年里,我基本没有在工作之余写作过,我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上下班了。
时间转眼就到了2013年。这时候我已搬离杨园多年。6月,我把刚写完的一本书稿发给编辑后就去出差了。我准备出差回来就开始另一本书的写作。但没过多久,我所在单位的主要领导突然病故。一个多月后,集团党委调整了我的岗位:除全面管理我所在的这个单位外,还要带领一个整合专班,完成三家直属企事业单位的整合剥离与转企转型,并代管一家新成立的公司。我的工作岗位,就这样突然从一个只管内容生产的业务岗位,变成了什么都要管的管理岗位。
之前几年,因为我的岗位性质,我基本没有坐过班。而更早之前的几年,我住在集团大院里,上班只需步行几分钟。
岗位的调整,意味着我居家办公的好日子结束了,我必须天天打卡上班了,而且我也不可能继续在工作之余写作了。
我的驾照因为没有及时年检,早就过期了。就算没过期,我也不可能开车上班,因为家里只有一辆车。就算不计成本再买一辆,也不行,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停车位。我也不可能天天打车上班,即使收入允许,我也不舍得。
这时候我已年过五十,精力大不如前。想到又要天天赶车挤车,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但家人安慰我,说地铁2号线已经开通,我们家和我的单位,都在2号线上。我只需步行10分钟,就能到地铁站。到目的地站后,也只需步行七八分钟,就能到办公室。全程不超过半小时。
而且关键的关键是:坐地铁不怕塞车、不怕红灯、不担心意外和迟到,也不用着急上火地叫车、等车,或找停车位。我可以掐着点出门。如有重要会议或重要工作,我只需提前几分钟出门即可。
是的,已经是2013年,武汉的公共交通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再也不用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赶车挤车了,上班也可以是从容的。这样想着,我就渐渐平静下来,不再那么焦虑。
准备出差回来后就开始写的那本书,自然是放弃了。除了写永远也写不完的各种报告、总结、方案和计划书,4年半里我什么都没写。唯一跟文学有点关联的文字,是“我们爱读书会”历次活动的致辞。
但2017年底,我突然开始了写诗。我已经有近30年没写诗了。写诗不需要整块时间,不需要固定地点,有一个手机即可。然后有一天,就在下班的地铁2号线上,我打开手机备忘录,写了一首《坐地铁2号线过长江》
从此,在上下班的地铁上写诗或改诗,几乎成为我的常态。地铁运行平稳。地铁里冬暖夏凉。地铁里干净、安静。人虽然很多,但互不打扰。庞德说,地铁站里涌现的脸庞,是湿漉漉的黑色树干上的花瓣。可对我来说,那就是一棵棵树,走动的树或暂时停下脚步的树。我走进地铁,就像走进了一个干净的安静的小树林。我不用说话,不必应酬。我可以一直沉浸在我的语言世界里,全神贯注于一个句子或几个词,直到我这短暂的旅程终了。
当然,高峰期的2号线也是很挤的。但除非有重要工作或重要会议,我通常都选择错峰出行。
因为天天上下班只坐地铁,当然也因为下班晚吧,所以周末跟家人开车出去的时候,我就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呀,天好蓝。呀,街上好干净。呀,蔷薇都开疯哒。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坐地铁。因为毕竟只有在地铁里才能写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