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斑斓的视听效果

——《哪吒2》中的游戏精神
长江日报 2025年02月28日

    □ 张年军

    所谓寓言大家都一望即知,但“游戏精神”可能需要特别理解。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动画片《哪吒2》,是脱胎于古代小说《封神榜》的演绎作品,它最大的特点是“整体寓言”。其实,所有文学作品都具有寓言性质,也就是说,作品的理性思维,都深藏在形象化的描写中,或者说,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深刻表达了一种道理,这个道理必须通过细节的展示才能够揭示出来。《哪吒2》在艺术表达中,实现了寓言的最大化,因此以其巧合、误会、蓄势、悬念、伏脉、戏剧冲突、戏剧张力等等技法的巧妙设置赢得观众的喜爱。它既能获得普通大众的追捧又能保持它一定的艺术价值,则又得力于它的双层结构。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个动画片表层上讲述了“魔童闹海”的故事,看上去好玩得一塌糊涂,其深层意蕴,表达的却是不畏困难、曲折成长、勇于挑战、精神救赎的主题,此外还有友情与亲情、命运抗争、自我认知、对自由、正义的不懈追求等等。

    我首先想说的是,在《哪吒2》中,儿童文学的游戏精神大放光彩。

    所谓游戏精神,即是儿童的戏剧性表达。儿童文学评论家斑马认为,游戏活动是一种审美活动。它包括如下三种特色:快乐、自由、幻想。《哪吒2》的整体艺术表达,就十分符合这种精神。这部影片除了整体寓言和游戏精神,还富有如下几种艺术特色。

    一、夸张变形。整部影片中,几乎没有我们现实生活中严丝合缝的参照系,当然,这也许是脱胎于神话小说的缘故。因此故事中的夸张与变形俯拾即是。例如面部的变形与表情的夸张,动静结合,相互映衬,极具笑点。有人问,为什么哪吒的眼睛大而圆,不同凡响?除了造型生动,还在于象征他灵魂的通透,而那透风的牙齿排列,既搞笑又深藏着艺术空白。哪吒一出生,就被赋予了巨大的能量,他的伤心和愤怒,他的孤傲和对他人过分的作弄,除了引发笑点,更为后文中的精彩情节埋下了伏笔。而无量仙翁的面部五官紧凑无比,额头凸起并大于常人,隐喻他的不同于常人的复杂立体的思维方式,看上去既宽容又小气,既有善念又冷酷无情。太乙真人则是一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形象与情感表达,他的大肚皮隐喻了海量气魄,他常常下意识地飙出方言,又给剧情拓展了想象力和笑料。如果说哪吒的行为方式让人担忧的话,那么,无量仙翁则让人恐惧紧张,太乙真人却又比较随机随性随缘,故事情节就在这对比映衬中往前推进,人物个性特征也随之一步步凸显。

    二、性格立体。一般的动画片,好人坏人一看即明白,似乎不用动脑筋,作者就已经帮助你完成了辨识。《哪吒2》中,当你被裹挟进热闹非凡的故事情节中时,你真的分辨不清拿捏不准站在你眼前的人物的个性特征,它的语境中,人物性格的多个侧面,通过情节的展示而一步步凸显。情节也随着人物性格的复杂多变而不断变化,观影者分不清端倪,常常蒙在鼓里,这很奇妙。越是这样,观影者的兴趣就越高。

    三、营造氛围。动画片中的营造氛围不仅仅能使故事情节张弛相济,还能在人物交战或交流的过程中渲染周围环境的紧张或平和的气氛。影片中,沉浸式的互动投影往往将有限空间拓展成了无限想象的具有张力的世俗世界,观影者尽可能由此获取在平庸生活中未曾体验到的惊险与紧张,这又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互动投影所产生的梦幻般的光影世界。与此同时,音效趁机加持,使得观影者在视觉听觉甚至触觉味觉等等方面得到更加灵活的心灵的愉悦感,以至于故事情节不断地在现实世界与狂欢世界甚至梦幻世界相互交织,从而产生戏剧张力,并希冀与此前偶遇的多个细节相互呼应。所有观影者无一例外被这种毫无预兆的强烈的感觉所吸引。他们就像艺术家一样,沉入自我的世界当中,而展现出独特无二的代入感。他们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获取安慰和乐趣,以及讶异与魅力,他们希望和主人公一样,得到真相的某一个侧面。但这个很难办到——这个“难”,正是作者设置的一个又一个梗,也就是剧作者的匠心,所以故事情节有理由曲折起伏,有理由腾挪跌宕,观影者的心,亦如潮水般涌动。于是,每一个观影者,血脉偾张,又如禅坐一般纹丝不动——这正是《哪吒2》游戏精神的艺术效果。

    四、游戏精神。回到游戏精神中来。游戏精神在影片中的趣味性穿插以其散点透视般的特色增强了故事情节的可看性。我们孩童,唯有游戏,才能够获取快乐。当我们沉浸在游戏精神当中时,当我们在观影过程中实践了代入感时,我们就成为了孩童,我们下意识地矮化自己,把自己归于幼童,与哪吒一起喜怒哀乐,一同拓展自己的艺术空间。影片中,我们可以从哪吒的“逆天改命”的游戏中发掘出生活的另一面。我在强调儿童文学的游戏精神的时候,也就是以游戏精神来观照《哪吒2》时,我很担心我所提到的游戏精神被肤浅化、片面化,从而亵渎了儿童文学游戏精神的真正内涵和艺术实质。不过,儿童文学评论家李学斌在专著《儿童文学与游戏精神》中说过,真正的游戏精神是“在张扬一种昂扬、乐观、宽容、豁达、自由、和谐、创造、超越的人生态度的基础上,直面儿童成长中所遭遇的一系列心灵的困惑、迷乱,精神的矛盾、挣扎,从文学想象的层面予以深度观照与审美引导”。我深以为然。当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游戏精神,《哪吒2》中的肤浅就不会成为肤浅,而成为成年人的生命回望与反顾、幼童的生命仰视与憧憬。

    当然,《哪吒2》也有它的局限性。比如专注于打斗,比如线索紊乱,比如不断地挖坑而忽略了人物塑造,比如让故事情节过于热闹而丧失了多个精彩细节的精准捕捉和深度挖掘等等。当然,瑕不掩瑜,这部影片的可取之处拉满了我们的视野。

    我最近在网上偶见如下议论——大人问孩子,为什么不听话?孩子说,哪吒不也是不听话吗?当然,这样的说辞并不符合情感逻辑和生活逻辑,特别是缺乏情感逻辑。但从儿童文学角度考量,《哪吒2》中的某些塑造过程和情节铺陈只能归于纯粹的肤浅的游戏精神。另外,此剧剧情有点拖沓,笑点滥俗。尽管它具有能够在动画片中脱颖而出的艺术特色,但它的人物塑造的瑕疵是一个致命伤。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基本是圆形的,但由于专注于情节铺排,性格刻画有点偏离。因此我想说的是,在整体上,它并没有摒弃脸谱化,它的某些人物形象仍较扁平,剧作者不得不以笑点掩盖其不足,而孩子们的笑点很低(甚至包括观影者),因此观影者的注意力在笑点上面,而非个性特征。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呢?作者用了什么艺术表现手法来契合观众的眼缘呢?我的回答是,笑点的滥俗正迎合了俗世人生的情感追索(这是一个难以解开的情感疙瘩),正如我在开篇说过的,《哪吒2》在艺术表达中,实现了寓言的最大化,因此以其巧合、误会、蓄势、悬念、伏脉、戏剧冲突、戏剧张力等等技法的巧妙设置赢得观众的喜爱,这一点毋庸置疑,尽管你是类型作品,并剥夺了观影者的想象力,但观影者才不管它,好看就是标高,就是圭臬。而《哪吒2》既能获得俗世人生的追捧又能保持它一定的艺术价值,则又得力于它的双层结构。在当下时光,以这种特殊的制作方式所获得的视听效果,应该算是比较成功的。

    (作者系湖北省作协儿童文学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儿童文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