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启银
在高考场外维护秩序,发现附近开通一条新路。周末无事,天气阴阴晴晴,便往这条路上走走。高压线从头顶上穿过,云和天空在更高一层。
在城市的一隅,一幅幅高压线编织的画面出现了。
我站在上下错位垂直交叉的高压线正下方,抬头看这些电线刚好把头顶的天空切割成沧海桑田。微风在鼓劲加油,游走的云来回奔波,反复耕耘。那是上天的阡陌、大地的天窗,将不可丈量的天空联通到广袤无垠的大地。用一知半解的知识,去惴度全知全能的世界;用半生不熟的眼神,去凝审似空非空的天空。蓝天白云、黑云压城,它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切割,以便在网格中找到相应的位置和底色,瞄准相应的目标和行踪。只是这窗口还是太少、太小,留下的只能是看不够、来不及。
不远处的高压线斜拉横拽,像打翻的巨型文具,把三角形、长方形、正方形、平行四边形、不规则四边形等量尺撒向天空,切割成相应的形状,用看不清的刻度去测量。天用各种形状观测大地,掌握阴晴;大地用各种图形研判事物,知道利害;人用各种刻度丈量梦想,衡量努力。那云卷云舒、阴晴变换、线与线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时兴起。暴风雨过后,天空归于湛蓝,大地回归平静,你望着我,我看着你,高压线成为彼此的媒介和滤镜。形状,是深情和美好的灵光一现。走近了,没了;太远了,看不清。
两三个高压线铁塔靠得太近,塔影交叉重叠,有序引入的许多带电的线,在我这老眼昏花里交织成了一团乱麻。天空给大地阳光普照,雷霆万钧;大地给天空天天向上,千丝万缕,让人想起“千结万结解不开,风风雨雨满院来”的诗句。乱麻的电线是角度和距离产生的视觉效应,讲述的却是生活真实,不言之言。在每一团乱麻的内心深处,其实都有路径,只是还没有理顺。
你看,独立铁塔之间的十几根高压电线,被自身重量下坠成优雅的弧形连接,多么像大地琴弦跨江而过。鸟憩线上是记忆里的最佳音符,风雨雷电是最好的天然手指,把葳蕤苍生的故事弹给天空以及在里面的流云听。横向走,像隔空在阶梯上拨动琴弦,一草一木、长短的路和高低的楼宇,都是婉转美妙的音律。同向走,像应了诗和远方的召唤,一路前行,但并不意味着更顺利,更有可能是千难万险在大街上愉悦等待。
仔细瞧,独立铁塔,像不像“个”字排列?耷拉的电线为“人”,只是过于纤细和密集,被高高举起;铁塔为“I”支撑,壮实的身躯显得并不轻松,却仍然脚踩大地,巍然屹立。像不像伞?伞面既不能遮风挡雨,又不能防晒御寒,铁塔却心甘情愿地将它高高擎起。我觉得最像斜拉桥的支撑和两边呈钢索状的牵引,担着钢筋水泥桥的重量,还肩负渡人、渡车时的碾压。不管是纤细瘦弱的“个”,还是有用与无用的“伞”,实实在在的斜拉桥支撑,都有高压电在极速流动,输送绿色高能量,足够一个人、一个家、一座城源源不断地取用受益。
担负九十度拐角的铁塔,则像一个纤夫,脖子上青筋暴露地套着纤绳,奋力地拉拽,而那一根根清晰可见的高压线,则因用力而绷得紧紧的,承载着未来的大船,站成一种前行的姿势。
乌云散去,阳光盖下来,晃得睁不开眼睛,电线淡化成黑色线条隐藏在深邃的蓝色天空里。此时,没有人会关心这纵横交错的电线与天空的关系。我只会低头走路,盯着脚下这片水泥地。夏天毕竟炎热,想赶快走进阴凉,躲进空调房,离开太阳晒热的这片水泥地。天空有天空的高远,大地有大地的敦实,只有高压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却还在为人们观察天空提供微小的可能性。天还是天,地还是地,高压线还是高压线,但人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那一年,我去雪域高原,曾被当地高山上的高压电线叹为观止,问当地的藏族同胞得知,那些铁塔都是用马和牦牛驮上去以后安装的。那些地方的高压线,离天空和大地最近。天和地只隔一层窗户纸,高压线的正面是仰望星空的窗花,反面是防风御雪和低温的支架。
我看到的只是高压线的局部,这些高压线都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从乡村到城市,从山川到江河,从黑暗到光明,从未知到已知,从烟熏火燎、手工劳作到万家灯火、机器轰鸣。
高考成绩放榜那天,刚好去赶高铁。高压线在车窗外平行前行,像空中高速公路在重塑天空,像走“达瓦孜”的钢丝让人紧张、焦虑和限制想象。天空既在高压线之上,又在高压线之中,被一一凿穿。
小区附近的高压线铁塔警示牌高悬,白底如纸,红字如血:高压危险!切勿靠近!
市区的高压线埋到地下,却无须警示也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