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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 2024年06月27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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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语境里的张公堤

——读车延高的诗

    □ 鹿慕锡

    我可以听见时间说话

    车延高

    饥肠辘辘的眼睛把草木数一遍

    又把流淌着时间的府河巡视一遍

    如果这一脉流水丈量过历史

    一道堤,二十公里的长度

    在中国版图上

    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破折号

    让一只蚂蚁裁定,它不是长城

    让一群牛羊打量,它不是黄土高坡

    让一位哲人审视,它不是高屋建瓴的伏笔

    可它横卧就是一座城市的底气

    恶魔般肆虐的洪水撞上南墙

    身板单薄的苇丛腰硬着

    一方水土有了守护神

    那时心系民生这个词比较陌生

    民心工程、放心工程还不流行

    一个人的名字却被一道堤大写

    成为不胫而走的口碑

    我心里就藏有一个问号

    书里翻到张公堤

    在一块路碑上碰见张公堤

    听老百姓感恩戴德地谈论张公堤

    才知道民心向背这四个字多重

    有时我可以听见时间说话

    有的人住在人心里

    他在,他的名字在

    他不在,他的名字还在

    (摘自《诗眼看武汉》)

    一

    有诗道:“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时间荏苒,历史车轮滚滚,人的生命与其兴建的楼台宫阙难以同存不朽。人发江山气概,堆垒稳固物象,建筑物始于人意、成于人力,而久存于时光沧桑。万里江山景致因人立世,万古寂寥人生以功勋浩然长存。仁人建造物象,物象延衍人文,人文物象相得益彰。

    一道河堤拦住洪水,保护河岸人家性命与财产安全。这一道河堤物理功能就到此为止,而这一道河堤一旦坚固牢靠,超越一定历史时间,就从其物理功用上升为人文历史功用。从河堤建筑发起人,到后时期河堤维护,以及河堤上发生历史事件,这些都成为河堤承载的历史人文。人文的河堤要围绕人之本身阐述。

    张公堤正是这样一道河堤,清光绪年间时任湖广总督张之洞拨款建堤,后世称为张公堤。一道河堤与一个历史人物构成指称对应,人兴建河堤,河堤彰显人名。人的生命终归尘土,河堤本与尘土一体,人的生命与河堤同归大地自然。张之洞兴建这样一道长堤,留给后世不可估量福祉。如此张之洞人格借着这道长堤得以延续,并超越张之洞生理生命时间幅度。诗人车延高先生写道“有的人住在人心里/他在,他的名字在/他不在,他的名字还在”。人心对人的存记,狭义上是有限个体间生命相互纪念,广义上是一代又一代人以人文精神形式对历史具体个人的纪念。

    通过诗歌艺术模式,诗人把物化的张公堤与人格精神化的张公堤勾连于一首诗。于是,在读者阅读视野中呈现一幅具备辽阔精神空间的艺术作品。这种辽阔就是艺术带给受众的精神释放,这种精神释放就是心理思维的自由实现。从“一方水土的守护神”读到张公堤的物理意义,而后诗人笔锋突转,写到“民心”“口碑”“民心向背”,精神意义的张公堤呈现于读者视野。从物象张公堤到意象张公堤,这种文本意义大幅跨越,是艺术释放给受众的心理空间。读罢《我可以听见时间说话》,眼前一亮,所谓“时间”就是人之精神意念。时间说话就是人心“口碑”,或广义的历史人文口碑,超越个人生命,进入历史传承的时间“口碑”。

    于是,这首诗摄入一个时间意境,从物象张公堤到精神人格张公堤,再到时间的张公堤。诗人摄入时间意境的张公堤所用笔墨淡薄,只在开篇末尾有所点带。“又把流淌着时间的府河巡视一遍/如果这一脉流水丈量过历史”。当诗人呈现物象张公堤物理属性,河水与时间语境自然关联预示诗人将把张公堤推向时间意境。河堤与河水的关联,或隐含河堤与时间的关系。没有河堤,河水就泛滥成沼泽,没有河堤所蕴含的精神人格,时间就变得空荡没有灵气。

    人心或者人文精神对物象世界的记忆与传承,是一种精神人格时间化呈现。艺术功能或许就是把这种超越个人精神视野的人文历史记忆,以一种易于接受或摄入的艺术形式带给个人与受众。这种艺术形式就是诗人与读者之间情感或经验共情,一旦实现共情,则在读者心灵世界呈现宽幅心灵视野。这种心灵视野开放,使读者获得极大精神释放。

    二

    物象是具体的,易朽坏的,而人心则有记忆储存功能。时间因着广义人心或者人文传承变得有内涵。时间具有永恒属性,一旦从物象升华意象,并进入人文传承宏观历史,就有着时间属性。“他不在,他的名字还在”,张之洞与他的名字就是有限个人与抽象个人。他的名字是从他这一具体自然人剥离出的人文人格,是张公堤这一堤防工程的社会事理呈现的人文光芒。

    从河堤物象到张之洞个人人格,这一意象转换是轻易而便捷的。张公堤的命名就实现了这一意象转换。语象在物象抵达意象的过程提供了便捷,物象的语言称谓往往是以意义指向为目的,而诗歌中语象则以艺术实现为目的。语象能在物象与意象之间实现统一或关联,“张公”与“堤”就构成“张公堤”。于是,各自原有所指实物的“张公”与“堤”合成新的所指。“张公堤”三个字则有着物象之堤以外的人文内涵。从诗歌语象角度,“张公堤”在一个语词中呈现了物象到意象的距离与连接。当然,“张公堤”还是受众日常语境约定俗成的语词,诗人只借用原始语词。这种借用是诗意借用,而不是实用语境的借用。

    时间语象的介入是意境对物象的囊括。诗歌文本开篇出现“饥肠辘辘的眼睛”似在写诗意的贫乏,草木年年生,却只是其自然本能呈现,而“流淌着时间的府河”则在“巡视”视野下,使诗人的眼睛充盈。时间语象对“府河”这一物象的“巡视”基于诗人视觉官能。从“府河”到河堤,则是“历史”这一时间语象的“丈量”。时间视野一旦与“府河”构成连接,则与河堤构成连接。张公堤的历史人文意象铺陈开来,这种铺陈借由时间语象。而时间语象借由府河流水这等自然物象连接人之视觉。眼睛对府河的巡视,流水对历史的丈量,都是物象向意象转化的诗意笔触。

    诗歌末段,“我可以听见时间说话”再次调用人之官能,听觉与时间的连接与开篇视觉与府河的连接一脉相承。在物象张公堤向精神张公堤转化过程中,人的视听官能扮演艺术媒介。物象张公堤人格化是意境升华,听觉时间以及“说话”的时间是时间这一抽象向人之官能经验俯就。在升华与俯就双重书写中,物象堤防、精神人格堤防与时间抽象三者构成和谐艺术意境。

    如果没有时间意象介入,那么物象张公堤转向人文精神张公堤,原本就是历史语境已然的人文现实。诗歌要不流于固定范式,要超越历史语境,则须意境上下功夫。时间意象对张公堤人文意象的升华,显然是诗人车延高先生诗意笔触的独特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