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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 2024年07月3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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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杂思·

所谓“历史的垃圾时间”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 刘洪波

    “历史的垃圾时间”,是一个迅速蹿升的说法,一个具有“情绪价值”的概念,一个假托来历的造梗。

    近段时间突然走红的“历史的垃圾时间”一语,不能说完全没有迅速走红的社会因由,它所代表的那一部分社会观念也值得分析,但终究而言,这个对当下作出负向概括的说法并没有抓住时代的要领。它迎合了一部分人对时代变局不以为然乃至怨天尤人的情绪,以一种阴阳话术的软性姿态抵对现实进程,以一种概念先行的方式伪装历史阐释,进而将躺平态度赋予“不合作”的整体含义。

    “历史的垃圾时间”被假托为米塞斯的论述,或者假托为建立在米塞斯论述基础上的学者总结。在“历史的垃圾时间”这一说法中,包含着“时代严重违背的经济发展的自然规律”“社会呈现必然走向失败的趋势”“社会和经济发展脱轨”诸如此类的总体判断。这样的判断出现在当下,意味着什么呢?对这一说法津津乐道的人,其意趣当然不只是历史,也首先不在于历史,而只是装作说历史,而在对现实作出整体评判。可以说,在“历史的垃圾时间”下展开的所谓历史阐释,其实不过是一种“影射史学”。

    社会的时间,既不是纯粹的自然属性、风花雪月、四时流转,也不是纯粹的心理过程、主观感受,而是人类生活的展开场境、人的行为的施展过程。历史有猛进、剧变、平稳、缓滞、倒退等等阶段;在任何阶段,人有主动与被动、积极与消极。但历史就是进程本身,没有什么“垃圾时间”。

    在“历史的垃圾时间”的举例中,不垃圾的时间寥寥无几。例如,有人认为,西欧在公元第一个千年都算垃圾时间,到18世纪以后才旱地拔葱;中国也是千年停滞,第二个千年的前900年也是一样。举例者认为,按照“大历史观”,人类在数千年中都处于“历史的垃圾时间”,生产力没有任何提高,资产没有增值,经历一场漫长寒冬,犹如地球远古冰河时期,每个人、每代人的努力似乎都“白费”,处境千年不变,有时甚至更糟。这种看似“以发展为标准”、实则彻底虚无主义的所谓“大历史观”认定人类经验无意义、历史过程无意义,只有现代化这个结果有意义。这就相当于说,人吃到第六个包子刚好饱了,那么前面五个包子都是毫无意义的“垃圾进食”。

    更多的人在谈论“历史的垃圾时间”时,举例为苏联历史,说早在苏联诞生之前,奥地利学派的经济学家米塞斯就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经济计算》一文中,通过逻辑推理预言了苏联体制的失败,苏联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垃圾时间。苏联的失败是社会主义运动史的一次历史顿挫,但苏联的全部历史是否没有意义,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这后面涉及对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民主政治、人民权利等问题的不同理解,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也有历史评价中时间距离的近与远、短程与长程、经历者与观察者在客观性上的偏差因素。苏联的悲剧性结束是否意味着其全部历史的无意义,要下判断至少还过于匆忙。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以“历史的垃圾时间”这一造梗行为“内涵当下”的那种指向。一些人说的是“历史上的垃圾时间”,内在指向却是当下处在“历史的垃圾时间”,岁月史书,春秋笔法,意旨所至,无非当下出现了严重问题,做经营的难,做投资的无机会,社会在失序,似乎没有前景。在“垃圾时间”的表述下,隐含着失败和崩溃的主题,只是换了一个“垃圾时间”的说法而已。数十年来中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实际进程,一直伴随着类似的主观性判断,昨天威胁论,今天崩溃论,不曾停歇。在一些人的思想中,当下中国的道路和制度不是存在问题而是问题本身,它发展了就值得忧虑,它遇到困难就可以看一场笑话。但风雨前行,只争朝夕,中国没有垃圾时间。

    与“历史的垃圾时间”配合,给出“一切皆丧”“躺平即可”的人生指引,本质上是把人降到物的位置。且不说当下的时代并不属于历史的垃圾时间,重要的是在任何情境下,人作为主体,都不是纯粹的环境受动者。时间不是生命过程的消费品,而是生命展开的条件。“君子以自强不息”,不是因时而异的选择题,而是在任何时代都要去顺行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