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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 2025年01月11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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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在喜马拉雅南麓的格桑花

    曾有情,中国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编剧的主要电视剧作品有《天仙配》《王屋山下的传说》等15部。出版长篇小说《金珠玛米小扎西》《大国小兵》等30余部。荣获“全国十佳电视剧编剧”称号,《金珠玛米小扎西》获“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

    “时代楷模”卓嘎和央宗姐妹。

    ■ 感动中国的中国故事

    □ 曾有情

    中国有一个最小的乡——位于喜马拉雅南麓中印边境的西藏隆子县玉麦乡,从1964年到1996年的32年间,全乡只有一家人,其中17年这一家仅有3人。他们是乡长桑杰曲巴及他的两个女儿卓嘎和央宗。而玉麦乡又很大,足有3664平方公里。多年来,印军始终不甘心战场上的失败,长期制造边境争端,企图蚕食我国领土。

    桑杰曲巴和大女儿卓嘎、二女儿央宗,在极其恶劣的气候和艰苦的环境下,以放牧巡边为使命,守护近2000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用他们的赤胆忠诚、牺牲奉献和坚实足迹,宣示不可践踏的中国主权,捍卫不容侵犯的中国领土,书写他们平凡而伟大的人生。

    我与桑杰曲巴和卓嘎有过一面之缘。1994年,我时任西藏军区创作室专业作家,前往山南军分区边防部队体验生活,到了隆子县,入住县委招待所。中国最小的玉麦乡老乡长和现任乡长卓嘎到县城办事,正好住在同一个招待所。出于作家的敏感和兴趣,我决定采访这对父女乡长。但父女俩都不懂汉语,我又不懂藏语,只好临时找了一位藏族男子做翻译。当时玉麦有四个人,于是,我写了一篇文章《只剩四个人的乡村》,发表在1995年的《南方周末》。后来,我才知道这位翻译汉语水平有限,老乡长名叫桑杰曲巴,人们习惯简称为两个字曲巴,翻译的汉语发音不准,说成了强巴,强巴也是藏族人常用的名字。因此,我的文章里把曲巴写成了强巴。

    2017年,卓嘎和央宗入选感动中国年度人物,她们守护着中国,感动了中国。

    2018年3月,卓嘎作为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到北京参加两会。早已调到北京的我想再次采访卓嘎,因两会代表住地安保严格未能如愿。但我通过朋友打听到了卓嘎宾馆房间的电话,希望电话采访卓嘎,依然是语言障碍,导致我们不能直接沟通,只好通过大会给卓嘎配的翻译进行交流。这是一次最艰难的采访,既无法见面,又不能直接对话,也是一次最特别的采访,让我有机会再次书写卓嘎一家感动中国的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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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国最小的乡

    玉麦平均海拔3600米,一年形象地说只有两季:雪季和雨季,半年大雪封山,半年雨水泛滥。玉麦没有玉,也不产麦,青稞只长苗不结籽,土豆只有拇指大小。羊蹄子被过多雨水长久浸泡,四蹄会溃烂。因此,这里虽然有辽阔茂盛的牧场,却不是羊儿生存的地方。牧民只能在大雪封山之前,靠牛背马驮酥油、奶渣,翻越海拔5000多米的日拉山,到北边的扎日乡曲松村,换取全家大半年所需的粮食、盐巴、衣服等生活用品。

    1963年,由于玉麦群众面临的实际困难,而且边境很不稳定,玉麦乡牧民陆续搬到日拉山北侧的扎日乡曲松村。这里虽然也是喜马拉雅地貌,但因为有日拉山的阻隔,气候与玉麦差异很大,雨雪天气大幅减少,适合种植多种农作物,生活条件远比玉麦优越。

    然而,桑杰曲巴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全家留在玉麦乡。他说:“金珠玛米(藏语:解放军)用生命和鲜血捍卫了我们的家乡,只有我们常驻玉麦,在那里生活放牧,以牧代守,用我们的足迹宣告中国主权,证明这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与印军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我们才不会失去自己的家园,祖国才不会丢失这块领土。”

    一个雪季连着一个雨季,一个雨季又连着一个雪季。十多年后,玉麦乡桑杰曲巴一家已有七口人,两代人都是不拿枪的战士。卓嘎和央宗姐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们的足迹遍布玉麦的草地、高山与河谷,成长为巡边、守边的主要力量。

    当命运的残酷与季节的无情相互叠加,悲剧就不期而至。那一年的大雪下得异常迅猛,雪花飞舞,寒风呼啸,往年11月才大雪封山,今年10月底就开始冰封雪冻了。

    卓嘎的阿妈扎西突然病危,玉麦没有医院,桑杰曲巴决定闯封山期,踏着齐腰深的积雪,翻山越岭去隆子县城就医。然而,顶风冒雪去县城的路只走了一半,卓嘎的阿妈扎西却走完了她的一生,年仅45岁。

    至此,中国最小的乡玉麦乡少了一人,仅为6人。

    几年后,卓嘎的哥哥贡觉扎西到扎日乡曲松村换取封山期的生活用品,邂逅了一位藏族姑娘。不久,贡觉扎西与姑娘结婚,搬出了玉麦乡。

    至此,中国最小的乡又少一人,玉麦乡仅为5人。

    玉麦没有学校,桑杰曲巴对孩子们不能上学深感愧疚,大儿子贡觉扎西、大女儿卓嘎、二女儿央宗和小女儿其加卓玛都没有机会踏入学校。桑杰曲巴想方设法把小儿子嘎尔琼送到山外读书。嘎尔琼从此再没回过玉麦。

    至此,中国最小的乡就更小了,仅有4人。

    1979年的冬天,雪季来得早,桑杰曲巴决定在封山期到来之前,抓紧时间再一次巡边,清除印度兵留下的越界痕迹,留下我们守护边陲的标记。一家人备了两天的干粮,赶着牦牛、犏牛和马儿出发了。犏牛是通过牦牛和黄牛基因培育的新品种。家里虽然人口越来越少,但巡边的队伍却越来越壮大,现在已经有三百多头牦牛、犏牛,巡边的牛马大军气势磅礴、浩浩荡荡出发,向中国领土的边陲地区挺进。

    刚开始的几处巡查十分顺利,到了一个山脚,卓嘎发现积雪上依稀可以看见扔掉的烟头、饮料瓶、干粮包装袋和空罐头盒。印度兵显然又窜到我国领土上来了。全家一边清理印度兵留下的垃圾,一边在雪地里仔细搜寻印度兵可能留下的标记。不久,卓嘎又发现一个扁平的石块上,用利器刻下了印地文“印度”两个字。这种既恶心又恶毒的小把戏,显然是对中国领土尊严的侮辱和践踏,即使司空见惯,但也决不能熟视无睹。还是老办法,卓嘎拿起那块刻有“印度”两个字的石头,在一个大石上使劲摩擦,直到把“印度”两个字的痕迹全部磨光。

    雪越下越大,气温骤降。突然,一阵飓风袭来,天昏地暗,让人站不住脚跟,睁不开眼睛,辨不清方向。牦牛、犏牛和马匹瞬间乱了阵势,发出惊恐的惨叫,无头苍蝇一般撒腿疯跑。

    卓嘎和桑杰曲巴、央宗、其加卓玛分头在狂风暴雪中不停地奔跑,徒劳地呼喊,漫无边际地追赶四处逃窜的牛群和马。那是一场注定要付出惨痛代价的拉锯战。

    飓风肆虐了几个多小时,渐渐停了,雪也小了,昏暗的天色稍稍明亮起来。卓嘎和阿爸、央宗好不容易把散落各处的牛马集中起来。用眼光估计了一下牛马的阵容,应该还差几头犏牛。他们没有发现其加卓玛,立即在附近反复寻找。直到天快黑了,卓嘎在一个雪坑里发现了冻成冰雕的小妹其加卓玛。

    “卓玛……卓玛……”卓嘎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冰雪大地,却再也喊不醒近在咫尺的小妹妹了。小妹其加卓玛成为这一家第一个牺牲在巡边路上的人,年仅15岁……

    至此,中国最小的乡玉麦乡,只剩阿爸桑杰曲巴、卓嘎和央宗,三人乡的最小规模维持长达17年之久。

    ■ 刻在年轮里的“中国”

    桑杰曲巴一家有一个传统,从来不吃、不杀、不卖牦牛和犏牛,牛可以在这里自由生长,优雅老去,把属于它们的生命长度拉到最大的刻度,然后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

    在玉麦放牧,有别于在其他地方放牧,牲口在中国领土的最边缘吃草,与在其他地方吃草也截然不同。它们是中国的牛,吃的是中国的草。因此,它们吃草的地方就叫中国!同样是吃草,但在玉麦吃草,它们吃的是“爱国草”!它们的蹄印到达的地方,就像一枚枚印章一样盖在那里,告诉外国人这里是中国的!甚至它们排泄的地方也是中国的!

    玉麦现在仅剩三口人,他们的双脚即使不停地走又能走多远?他们留下的巡边印迹又能有多少?而几百头牦牛、犏牛大军本为吃草而去,却为巡边而来,黑压压一大片,那威武雄壮的气焰,那排山倒海的场面,那气壮山河的阵势,所到之处皆中国山河。

    有人说,卓嘎一家都是不拿枪的战士,而那些肩负同样使命的牦牛就是不说话的战士!这支特殊的“边防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拱卫着玉麦边陲。

    1988年,当了29年乡长的桑杰曲巴卸任,由卓嘎接替乡长,央宗任副乡长,巡边、守边、固边的重任全部交给了两个女儿。

    到切则山巡山非常艰苦,那里道路崎岖、行程遥远,是印军一贯活动频繁的地方,每次他们的骚扰都会故意留下一些印记,企图制造混乱,混淆视听,以他们的踪迹宣告这里已被他们“占领”。

    卓嘎一家巡边巡山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要清除他们的痕迹,抹去他们非法落在中国领土上的每一个脚印,保证中国的领土不被外国污染和侵犯。

    央宗发现前几天在山脚有一片牛粪,现在却没了,牛粪不可能自己长腿跑了。平时,在印军活动较多的地方,或者边境线区域,她们会有意多停留一段时间,让牛群多留下一些排泄物,以此提醒印军这里是我们的牧场。

    经过一番仔细查找,她们在附近发现有人在这里架起三石灶,烧牛粪加热食物,显然印军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较长,那他们必然还会留下印迹。

    卓嘎和央宗赶紧察看上次来这里巡逻留下的标记。几天前,她们在一块大石头上用红色油漆写下了两个大字:中国。印度兵却用黄色油漆涂掉了卓嘎写的“中国”两个字,再用红色油漆写下了印地文“印度”。

    卓嘎和央宗从牦牛背上卸下巡边工具,取出黄色油漆桶,拿起油漆刷,带着满腔义愤把印度兵非法篡改的国名涂掉,然后再去处理其他地方的印记,等油漆干了以后,她们再回来,用红漆重新工工整整地写上“中国”两个鲜艳夺目的大字。

    过一段时间,等卓嘎姐妹再次来这里巡边,往往又被印度兵用油漆涂掉了“中国”两个字,换成了用英文书写的“印度”字样。印地语和英语都是印度通用的官方语言。

    卓嘎姐妹两个柔弱的女子,在涉及国家利益的大是大非面前,毫不示弱,绝不退让,被印军篡改多少次,她们就恢复多少次,绝不让每一寸中国的领土被打上外国的标记。

    于是,这块标志性的大石头常常成为卓嘎、央宗与印度兵针锋相对的阵地,把中国决心、中国立场和中国警示明白无误地书写在这块边境的石头上。

    一块边境普通的石头充当了界碑的功能,连边境的树都可能是一棵活着的界碑。这是桑杰曲巴的发明,也是自然生长的最便捷、最分明的界限。

    在此处边境我方一侧,长着一棵高大苍翠的柏树,这大概是生长在中国领土最边缘的最具代表意义的一棵树木。起初,印度兵用枪刺和军用匕首将这棵树的树干扎得皮开肉绽。桑杰曲巴一次巡逻至此,拔出藏刀在树干上刻下了“中国”两个字,警告印度兵不得损我一草一木。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中国”两个字已经刻进这棵树的年轮,长在了这棵树的灵魂深处。

    可印度兵每次来这里总要制造些事端。今天卓嘎姐妹巡逻到这里,发现之前她和央宗用藏刀刻在树干上的“中国”,又被印度兵用军用匕首刮掉了,刻上了“印度”两个字。

    活着的界碑,绝不是灵活的界碑。卓嘎姐妹岂能容忍中国的树上长着外国的国名。她们当即拔出藏刀,削去“印度”两个字,重新刻上“中国”,还在凹陷的笔画里涂上了鲜红的油漆。因为反复刻写“中国”两个字,卓嘎的动作娴熟,笔力遒劲。因此,这棵肩负界碑职责的柏树,身上留下了太多的创伤,就像每个戍边人一样因为重任在肩,不得不承受难以想象的艰苦与磨难。

    ■ 国旗照亮一片天空

    20世纪60年代中期,自从桑杰曲巴亲手缝制第一面国旗,在自家门口天天升国旗,一直持续到现在。后来,桑杰曲巴和两个女儿又做了多面国旗,经常带着国旗巡边,他们不仅要让国旗飘扬在自己的家门口,还要飘扬在玉麦的山山水水,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望而却步。

    雨后放晴,卓嘎和央宗带着巡边的牛马大军再次出发。走了大半天,总算到达了一个山顶,卓嘎和央宗从巡边行囊里取出国旗,插上旗杆,将国旗捆在一棵雪松上,架起三石灶,升起牛粪火,准备煮茶吃午饭。

    突然,央宗高喊印度兵来了!卓嘎闻声望去,发现三个印度兵骑着三匹马正向她们所在的山峰走来。因为相距较远,喊话他们肯定听不见,而且卓嘎和央宗所处的位置灌木密集,印度兵不容易看见她们。

    “必须把他们赶走。”卓嘎迅速从雪松上取下国旗,跑向一棵立在悬崖边上的老树,那是一棵已经死亡多年的古树,只剩光秃秃的几根树杈,没有繁茂的枝叶遮挡视线。卓嘎不顾危险爬上枯树,双脚踩在两根树杈上,身姿挺拔,高举国旗不停地挥舞。国旗像一朵云霞高高地飘忽在头顶,像一团炽热的火焰熊熊燃烧,照亮一片天空。

    印度兵不是瞎子,卓嘎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视而不见。他们又走近了一些,卓嘎看见一个印度兵伸手向她所在的方向指了指,显然他发现了卓嘎手里挥动的国旗。他们骑的马停下了脚步,犹豫片刻,随即掉转马头打马往回奔跑。

    央宗高兴地说:“姐姐,印度兵被我们的国旗吓跑了。”

    又一次巡边,纷纷扬扬的初雪开启了玉麦冬季的序幕。必须趁大雪封山之前巡逻一遍边境。日拉山的封山期会来得更早一些,当务之急是朝日拉山进发。

    这时,卓嘎看见有几个印度兵在山顶鬼鬼祟祟地活动,她喊道:“央宗,又遇上这帮做贼的家伙了!”

    央宗望了望山顶,高举国旗,骑着牦牛向山顶冲去,用汉语和英语高喊:“China!中国!China!中国!”

    印度兵看见中国国旗,拔腿就跑。等央宗骑牛赶到山顶,雪地上留下一串印度兵逃跑的脚印,还有一罐扔在一块石头旁边的红色油漆。他们用油漆在石头上只留下两个字母,“印度”还没写全,便逃之夭夭。

    央宗趁石头上的油漆还没干,伸出一只脚,对着字迹一番摩擦,石头上未干的红漆很快转移到了她的鞋底上。印度兵就像进家行窃的盗贼一样,发现家里有人,自然做贼心虚。五星红旗就是姐妹的护身符,就是她们逼退印度兵的底气。

    ■ 绝不能丢失每一寸土地

    冰雪渐渐消融,草场的牧草在微风的吹拂中,挥动着绿色的手臂翩翩起舞,格桑花以它绚丽的容颜接收阳光的滋养,回报给季节淡淡的香气。又一个巡逻季紧锣密鼓地来临了。

    卓嘎和央宗赶着牛马大军到达一片开阔的沙砾地,一块石头泄露了印度兵的踪迹和野心。这块虽不规则,大致成椭圆形的石头,上面有卓嘎和央宗共同完成的两个大字:中国。那是去年封山期到来之前,卓嘎选中了这块表面比较平整的石头,在上面用红色油漆写了一个“中”字,央宗急忙说:“国字我来写。”

    央宗接过油漆刷,紧挨着卓嘎写的“中”字后面,写下了一个“国”字。她又用刷子把笔画涂得更直,把石头表面坑坑洼洼的地方,颜色涂得更加饱满。

    与央宗写的“国”字比较,卓嘎写的“中”字,显得有点小。卓嘎接过油漆刷,把“中”字的笔画来回加粗,尤其“中”字的那一竖,刚毅挺拔,如擎天柱一般顶天立地。

    椭圆形石头上还是她们的字迹,但出现的位置发生了很大变化。当时,卓嘎和央宗巡逻到距离这里大约3公里的边境线上,这块石头大约三四十斤重,印度兵费力从3公里之外,把它搬到了这里显然用心险恶:还是这块石头,还是你们写的字,但位置从边境线上,挪到了中国境内纵深3公里的沙砾地里。

    这是什么概念?细思极恐,相当于把边境线向中国领土推后了3公里,如果不予以坚决纠正,就等于印军蚕食了我国3公里的领土。边境从来无小事,即使处于和平年代,但表面平静的边境始终暗流涌动。这是一块代表中国、具有特定含义的石头,它的移位绝不简单,因此,它的归位无比重要。

    “必须把石头搬回去,恢复原样。”央宗坚定地说。

    “对!我们绝不能丢失每一寸土地!”卓嘎斩钉截铁地回答。

    姐妹俩把这块石头装进袋子里,让牦牛驮到了边境线上原来的那个位置,摆正放好,用泥土夯实周围。在这块石头的附近有一堆干透的马粪,显然,那是印度兵用马把这块石头驮到3公里之外的证据。

    ■ 来自全国的七麻袋爱慕信件

    卓嘎和央宗这对姐妹花活泼可爱,心灵手巧,勤劳勇敢,像两朵竞相争艳的格桑花,要在别处早已名花有主,女大当嫁。偏偏她们身处玉麦,方圆近2000公里只有老阿爸和她俩一家三口,半年封山足不出户,半年巡边风雨无阻,几乎与外界隔绝,姐妹俩直到30多岁还单身未嫁。

    命运的齿轮转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期。两位新华社的记者到西藏山南地区隆子县采访,听说有一个只有一家三口的玉麦乡,经过多方采访,新华社记者的报道见诸媒体。从此,桑杰曲巴、卓嘎和央宗多年来放牧巡边、守家卫国的事迹,感动了全国无数的读者,写给父女的信件,如同雪片一样源源不断地飞往玉麦,让桑杰曲巴、卓嘎和央宗既惊喜万分,又愁容满面。

    玉麦没有学校,卓嘎和央宗没有上过学,阿爸桑杰曲巴除了会认、会写、会读“中国”两个字外,不懂汉语,只教会女儿“中国”两个汉字和一些藏文。因此那些信件,他们都不认识,既不知所云,又不知所措。

    有的读者还在信中寄来了照片,绝大多数都是年轻小伙子。这些信即使看不懂文字,也能略知内容,都是向卓嘎、央宗姐妹亲切表达爱恋之心,真挚倾诉仰慕之情的。

    信件继续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喜马拉雅南麓的边陲玉麦,让卓嘎和央宗足足装了七麻袋!

    这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都代表了一颗颗滚烫的心,一丝丝真挚的情。老桑杰决定趁大雪还没封山,跟两个女儿一道,带上这些信去一趟隆子县城,找精通汉藏语言的熟人把信翻译成藏语他们再看,算是对写信人的起码尊重。

    牦牛驮着七麻袋信,桑杰曲巴和卓嘎、央宗骑着马,沿着初升的朝阳向县城跋涉而去。找谁翻译这些信呢?桑杰曲巴是玉麦的老乡长,卓嘎是现任乡长,县政府自然认识人。他们把七麻袋信都搬进了县政府。

    新华社对他们一家三口多年来放牧巡边、守家卫国的报道,在整个县城都引起了强烈反响。县领导得知父女的请求,即刻安排会藏汉语言的政府工作人员停止办公,全部投入翻译工作。

    在县政府的会议室里,工作人员如同完成一项突击任务一般,一个个坐在会议桌前,进行紧张的翻译工作,将翻译完的信件,写给谁的信就递给谁。桑杰曲巴、卓嘎和央宗坐在会议室的另一边,逐封阅读译成藏文的信件。

    七大麻袋信件由二十多个人连续作战,分别翻译,却只有三人一封接一封地阅读,那是一件很费时的事,又是一件很累人的事,还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再多的信终归有看完的时候,生活和工作还得继续,一切照旧。卓嘎和央宗经过慎重考虑,觉得虽然这些陌生的好心人令她们感动和感激,但他们并不真正了解玉麦生活的艰难、日子的艰苦和使命的艰险,仅凭热心、热情和热爱还远远不够,自己不能拖累他们。老桑杰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支持女儿的决定,苦就苦我们一家,我们在这里牺牲奉献,不就是保千里边关平安、护万家灯火安宁吗?

    不过,新华社的报道还是给卓嘎和央宗带来了迟到的缘分。第二年,扎日乡的藏族青年巴桑仰慕卓嘎,与她相爱成亲。后来,隆子县隆子镇的青年木匠仁增晋美,与央宗喜结连理。

    ■ 守护中国,感动中国

    时光飞逝,光阴荏苒。在岁月的长河里,玉麦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卓嘎与巴桑有了女儿,央宗和仁增晋美添了儿子。受桑杰曲巴、卓嘎和央宗的戍边精神感召,陆续有人迁回玉麦,结束了三人乡的历史。

    2001年,玉麦终于通了公路,汽车的轮子破天荒踏入了玉麦这块古老而封闭的土地。不久,桑杰曲巴含笑离去,享年77岁。临终前,他嘱托卓嘎和央宗:“巡边的事就交给你们了,玉麦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根,我们早晚都要离开人世,但活着就不能离开自己的家园。”

    卓嘎和央宗连连点头,阿爸才含笑闭眼。

    依然是雪季和雨季更替,玉麦的基础设施建设正逐步建立和完善,偏远的边陲乡村真正进入了新时代。玉麦相继建成了小学、卫生院、广播通信站、小型发电站,设立了公安边防派出所,有了网络,家家户户实现了Wi-Fi覆盖。玉麦彻底变了模样。如今,玉麦乡已有67户234人。

    自从玉麦有了电视信号,卓嘎和央宗每晚都看电视,虽然身在祖国边陲,通过电视她们一样放眼天下,关心国家大事。

    2017年,卓嘎和央宗突发奇想,决定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一封信,向他汇报一下她们的工作和生活,汇报玉麦的发展变化。两姐妹用藏文打好草稿,反复修改后,找懂汉语的小学老师把信翻译成汉语。在信中,卓嘎和央宗告诉习总书记玉麦的地理和历史,汇报了她们家几十年放牧巡边的神圣使命,讲述了玉麦乡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后,她俩还向习总书记保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继续放牧巡边,守护祖国边陲的每一寸领土,为家园和边境安宁贡献自己毕生的力量,请总书记放心,请祖国放心!10月29日,习近平总书记给她们回信了,给予她们充分肯定、巨大鼓舞和殷切希望。亲切勉励她们:“继续传承爱国守边的精神,带动更多牧民群众像格桑花一样扎根雪域边陲,做神圣国土的守护者、幸福家园的建设者。”

    2018年3月,卓嘎当选为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2018年3月1日,卓嘎和央宗当选感动中国年度人物。2018年10月19日,中共中央授予卓嘎和央宗姐妹“时代楷模”荣誉称号。2019年9月,中央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授予卓嘎和央宗第七届全国道德模范“全国敬业奉献模范”荣誉称号。2021年,中共中央授予卓嘎“七一勋章”……

    卓嘎和央宗这对巡边50余年的姐妹守护中国,最终感动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