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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 2025年05月2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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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跋集·

我们家——一滴水映照的历史

    摘编自巫鸿、巫允明著《我们家》序言。

    □ 巫鸿

    两年前我和姐姐巫允明设想了一个计划,一起回忆家庭、父母和自己的往事,逐渐成文,发展成一本小书。

    生活在20世纪到21世纪的亿万中国家庭都有共通的经验,但每个家庭却又不同,从来不是彼此的复制。我和姐姐希望把我们这些既非独有又不一般的记忆写下来,写下的东西也可能会获得超出个人的意义:一个家庭就如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映射出河流的瞬间轨迹。

    写本书的目的绝非怀旧——“当下”对我们仍然充满意义,二人都还在撰写一本本学术著作,她写舞蹈史,我写美术史。但为什么现在会更多谈起往事?可能因为我们都感到记忆需要不断被发掘和激活,否则只是形存实亡,就像厨房柜中陈年未触的瓶瓶罐罐,灰尘封存之下想不起装着什么东西。

    还有一个更具体的原因,就是我在上海三联书店出版了《豹迹:与记忆有关》一书之后,不少人对我们的家庭发生了兴趣,记者在访谈中也时时提出有关我父母的问题。例如:

    你父亲出身于江苏农村,母亲生长在天津洋场,他们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从回国参加抗战和建国大业到身经磨难,他们是如何过来的?对你有什么影响?你们家好像都是搞历史的。父亲研究经济史,母亲研究戏剧史,姐姐研究舞蹈史,你研究艺术史,其中的原因何在?为什么你们四人研究的历史又都不一样,既衔接又不衔接?你父母20世纪30年代出国,在哈佛大学相遇相爱。你半个世纪之后也去了哈佛,遇到现在的妻子并留在那里教书。为什么会这么凑巧?

    说实话,对这些问题我大多无法回答,只能含糊其词,但它们使我希望更多地知道父母的往事。

    也就是在这次访谈前后,我和姐姐开始计划写这本小书。的确,要想了解父母和家庭的事情,没有人比姐姐知道得更多。她比我大五岁,经历过我所不知道的我们家的那段历程。她的记性也比我好得多,许多一同住过的地方、一块做过的事情我已全然忘怀,只是在她娓娓道来时才隐约记起。但她的记忆能力也使得这个计划几乎夭折。我们开始时设想的合作方式,是每人写下自己的记忆,然后连成一气。但当我收到她发来的一些初稿,马上发现我能够贡献的实在太少:往事在我脑子里经常呈现为整体的块面,这里那里留着一些斑驳的刻痕,难以形成连续的轨迹——这种状态在《豹迹》中已有清楚呈现。姐姐的记忆则是清晰生动,人物、地点、情节一应俱全。计划中的合作因此在正式开始之前已成跛足,坚持做下去难免是步履艰难、蹒跚前行。

    就在想打退堂鼓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出现了:何不扬长避短,重新规划我和姐姐两人在这个合作中的角色?姐姐因其年龄和出众的记忆力,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主要叙事者,而我则可以起到催化作用,以旁敲侧击的提问方式协助开发她的记忆宝藏,也可以时不时地参与进去,添加被姐姐的故事激发出的记忆火星;甚至可以发挥自己的研究特长,搜集父母的同事、学生对他们的回忆中我们所不知道的材料。商议之后,我们感到这种合作方式也许会更有意思,并且由于难以预测结果而更有探索和实验的性质。归根结底,每个人的记忆都不一样,开发和讲述的方式也应该有多种可能。我们现在所尝试的,即共同开发各自的记忆并把它们串联起来,这个过程也就构成了姐弟二人新的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