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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 2025年08月14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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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嘉兴

    南湖烟雨楼(国画)

    钱松喦 作

    □ 梁鸿鹰

    梁鸿鹰:曾用名梁红鹰,笔名文羽。现任《文艺报》总编辑,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中国作家协会文学理论批评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

    ■ 敬畏和感悟

    嘉兴南湖不仅发生过开天辟地的大事件,也有沈钧儒、褚辅成、汪胡桢、朱生豪等先贤留下的精神印记。踏上这片土地,在淅沥春雨中,南湖的红船、烟雨楼、梅湾街等承载历史记忆的景致扑面而来。而雨“滋养万物,润物无声”的特质,烟雨南湖的精神感召,先贤精神对后人的影响,恰可作为探寻嘉兴文脉传承与爱国精神内核的一个意象。深入历史长河,方可与先贤灵魂对话,我希望以自己的文字,反映对嘉兴这片土地孕育的精神财富的敬畏和感悟。写作过程中,我始终在思考如何让历史人物与当下读者产生共鸣。沈钧儒强调青年要读书、实践、修身,朱生豪主张文学反映时代、作用于人生,这些理念穿越时空,为当代的人们提供着启示。文中引用的诗句、日记片段,都是为了让人物更鲜活可感。如沈钧儒狱中日记里对行云飞鸟的观察,朱生豪信中对门前景象的描述,这些细节让杰出人物变得亲切,他们的喜怒哀乐与普通人并无二致,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超越常人的格局。沈钧儒的“坚”与“善”,朱生豪的“痴”与“勇”,共同构成了嘉兴这片土地上动人的精神图谱,他们的品格正如南湖的雨,看似轻柔,却具有滋养坚韧生命的力量,先贤们的精神,必将在岁月流转中,不断浸润着后人的心灵,让更多人感受中国知识分子在时代浪潮中的家国情怀与文化担当,这正是此文写作的初衷。

    一

    嘉兴古称嘉禾,“禾”者,嘉谷也,此地文脉昌隆,士美民秀,更因20世纪20年代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件而为世人铭记。南湖是海盐塘、平湖塘、嘉善塘等多条河流交汇处,梅湾街的石板路、湖心岛的亭榭、红船的木桨、烟雨楼的飞檐、画舫的窗棂,处处见证着历史的印记,前人有诗云:“烟雨楼台听春雨,清风轻拂和细语。分烟话雨伊人去,落花还恋静夜雨。”雨,作为南湖的核心意象,滋养万物,润物无声。今春,我乘着时断时续的轻雨,倾听历史回音,领悟文化传承,经历了一次难忘的精神洗礼。

    在开国大典上,一位留着长髯的儒雅老者,站在距离周恩来不远的地方,他便是浙江秀水(今嘉兴)人沈钧儒。沈钧儒为新中国第一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一生爱国忧民,追求国富民强,与共产党荣辱与共,肝胆相照。1936年10月22日,鲁迅先生的葬礼上,覆盖鲁迅灵柩的白布上“民族魂”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便出自他之手。参观沈钧儒纪念馆,浏览历史文献,让我深深感受到,几千年来优秀中国读书人的思想传统,在他身上得以传承,在他的身上,既有吴文化的亲厚、友善、忠义、爱家等风范,又流淌着刚毅、坚贞、顽强的越文化血液。良好的家庭环境熏陶,尤其是祖母的耳濡目染,更让他终生铭记。他曾深情回忆:在慈祥仁爱的祖母理想中,世上不应有没有饭吃和没有衣穿的人,她不念经拜佛,只将善意化作具体行动。小时候住屋的一个窗口正对着贫民窟,祖母常与穷人交谈,有时在窗口递出衣物;还亲自为害了病的穷苦人开药方、买药,给害肿毒的挤脓、贴膏药。当时家中并不宽裕,求助者多了,祖母就卖掉自己的皮袍做善事,即便如此,她仍觉得不够。

    沈钧儒生于1875年,当时已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风雨飘摇,沈钧儒刚涉世就对祖国和人民饱受欺凌与蹂躏有了切身感受。日本发动对华侵略的“九一八”事变后,沈钧儒明确意识到,救国和民主密不可分,要动员群众起来救国,就必须保障人民大众的民主自由权利,从事抗日救亡运动时,他把争取和保障人民的民主权利联系在一起。为了保障人权,沈钧儒参加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保护和营救爱国人士,倡导和推动冤狱赔偿运动,领导民众抗日救亡运动;他主张全国各党派团结一致,消除内争,联合抗日。1935年12月12日,沈钧儒和马相伯、陶行知、邹韬奋等,积极响应中国共产党《八一宣言》号召,发表《上海文化界救国运动宣言》,发起组织“上海文化界救国会”。1936年1月28日,他与宋庆龄等发起并组织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鲁迅先生逝世后,沈钧儒作为治丧委员会委员之一,在覆盖鲁迅灵柩的白布上写下“民族魂”三个大字。1936年10月22日,他担任主祭,在鲁迅先生葬礼上慷慨陈词:“像鲁迅先生这样伟大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不但我们人民对他表示尊敬,就是我们政府,也应当敬重他的!他现在虽得不到什么国葬,但今天可说是一个民族的葬仪。”沈钧儒的一系列活动触怒当局。1936年11月23日,沈钧儒与章乃器、邹韬奋、李公朴、史良、王造时、沙千里被国民党政府逮捕,是为著名的“七君子”之狱。为了抗日救国,沈钧儒置个人安危于度外,不屈不挠同反动派进行斗争,坚贞不屈。抗战全面爆发后,国民党当局才迫于形势在1937年7月31日将“七君子”交保释放。

    沈钧儒的精神世界丰盈饱满,热爱人世与自然,善于从生活中汲取诗意,回忆狱中生活时,他曾说:“我在看书写字外,觉得到处充满了诗意,有时正在盥洗,赶紧放了毛巾,找纸头来写;有时从被窝里起来,开了电灯来写,想到就写,抓住就写,写出就算。有的竟不像了诗,亦不管它,择其较像诗的录在本子上。”他在狱中写的日记也很有情趣:“我从我们的天井里一二方丈的天空望出去,看见一片片的行云,还有飞鸟,都觉得羡慕,也增加了我心里的愉快与舒适。”他还说:“因为认识了几个字,一刻离不开笔和纸,好像一离开就不能生活似的,那末,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字的人们该怎么样?他们是真可怜,他们是从来没有踏进过这另一世界的门啊。”出狱后,他在南京鼓楼医院留下了一篇美文《决念》,打头的文字是这样的:“黎明睡起,视表才五时,楼窗下视,绿草如茵,几枝老树,郁勃得可爱,一股朝爽之气,扑窗而入。我静静地呼吸,欣赏;默念环境,俯仰万端……”

    “堂上一笔朱,阶下千滴泪”,是沈钧儒的名言。作为律师,他对每一桩案件均认真审核,遇冤狱更是反复阅卷查证,务必为受冤屈者昭雪。对无力承担诉讼费的人,他分文不取,义务办案,甚至倒贴资金为老百姓打官司,常资助穷苦青年。据他的外孙女沈苏苏回忆,新中国成立后,经常有上访的人拦他的汽车,每逢此类情况,沈钧儒必下车询问,尽力解决问题,他这份对人、对事业的真诚,为他赢得了崇高威信,因此人们中间流传着“截车告状,有冤申冤,就找沈院长”的说法。

    沈钧儒很关心支持青年人。沈钧儒三子沈叔羊之子沈宽曾与爷爷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回忆说:“我听长辈说,相当多的革命进步青年去延安或者去国外勤工俭学,他们来找我爷爷,爷爷就把身上的钱给他们,或者把手表、衣服给他们。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很多。”沈钧儒还热情支持青年人为国分忧。沈人骅是他长子沈潜的独生子,后与周恩来侄女周秉德结为终身伴侣,邓颖超第一次见到沈人骅的时候,了解到沈人骅曾经参加抗美援朝,就问他,“我记得兵役法上规定,独子不当兵,你是独子吗?为什么会破例了?”沈人骅回答说,报名参军前,担心父母不同意,没敢跟他们讲,而是给爷爷写了封信,爷爷立即回信支持。这正是沈钧儒爱国情怀的生动体现。

    有记者请教青年修养之道。他特别强调,青年修养的关键在读书:读书能增进能力,纠正错误,帮助反省,解决问题;他推荐青年多读古今中外名人传记和理论方面的书籍,以便“安心知止”;他强调读书时“总要有一个我在”,把整个身心全部浸入到书里面去;倡导“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旅途中调查风俗,接触民众,体察疾苦,增加对现实社会认识,获得真切学问。

    我流连在沈钧儒纪念馆,那“坐看云起时”的假山石,形似太湖石的“鸡骨石”等,让我印象深刻。据说喜欢石头是朱家七代的传承。沈钧儒选石、赏石、藏石,将自己的一个书房命名为“与石居”,并以“吾生尤好石,谓是取其坚”自勉。于右任、李济深、郭沫若等均为“与石居”题词,冯玉祥这样题道:“南方石,北方石,东方石,西方石,各处之石,咸集于此。都是经过风吹日晒,雪侵雨蚀,可是个个顽强,无亏其质。今得先生与石为友,点头相视,如旧相识;且互相祝告,为求国家之独立自由,我们要硬到底,方能赶走日本强盗。”沈钧儒与这些大家经常在这里相聚,赏石励志,以石喻人,同气相求。沈钧儒一生的刚正清廉,恰与石头形成了一种完美的互证关系。

    二

    近代以来欧风美雨,西学东渐,民智开启,经典普及,端赖翻译。而说到现代翻译,嘉兴人朱生豪无论如何是绕不开的。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几乎有书店、有学校、有图书馆的地方就有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此次来到嘉兴,我两次前往朱生豪故居,缅怀这位翻译大家。朱生豪故居地处南湖区人文荟萃之地梅湾街,距离水利专家汪胡桢故居、韩国独立运动领袖金九避难处不远,位于嘉兴南湖区禾兴南路73号(原南大街东米棚下14号),为一座二层小楼,门口矗立着朱生豪、宋清如雕像,故居一层按时间轴对朱生豪、宋清如生平的展陈细致动人,让人感慨,在故居后院,是小小的草坪、一间灶房、餐厅,沿狭窄的楼梯上到二层,是复原了的朱生豪夫妇旧时卧房和书房。桌床椅凳,书柜衣橱,睹物思人,让人唏嘘。这个位置地处梅湾街,梅湾因梅而得名。相传明万历年间,此地曾植梅筑园,故有此街名,又说因街形曲折如梅枝而得名,是嘉兴南部乡镇进入嘉兴城的必经之路。这座朱生豪的出生地和故居,朱生豪一生停留的时间并不多。他在1935年4月30日在写给宋清如的信中曾这样描述门前景象:“……街道前有一条小河,常见上城下乡的船只、桑叶船;去南湖的旅船,载着货色的大舢板船,也有脚划船,每天早上便有人喊叫开船了,到朔望烧香或迎神赛会期间,门前拥挤不堪,连店堂里也挤满了人。”可见他对这里印象之深。

    朱生豪原名朱文森,生于浙江嘉兴一个没落商人家庭。朱家之前靠经营为生,一度曾颇具规模,但是到了朱生豪出生时家道已经衰落,所经营的布店、油瓷店和小型袜厂连续亏空,家境不再殷实。朱生豪是朱家盼了许久才盼来的男丁。5岁那年入读嘉兴南门梅湾的开明初小,9岁时以甲等第一名考入嘉兴县立第一高级小学,平时住在大姑妈家,周末和节假日与家人团聚,饱览家中藏书《聊斋志异》《三国演义》《山海经图说》《唐诗三百首》等,汲取了丰富营养,学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朱生豪10岁时,体弱多病的母亲撒手人寰,过了没几年,在他12岁时父亲又去世。他由寡居的大姑妈抚育,另外两个弟弟寄养或过继别家。由于幼年失去怙恃,尝尽生活辛酸,导致朱生豪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在姑妈帮助下,他插班到秀州中学,正式改名叫朱生豪。在这里,朱生豪的各门成绩,尤其是中文和英文取得长足进步。对《新中华国语与国文》《复兴初国文》《中国文学小史》《四部备要》,以及英文《新中华》《标准英语阅读》《准确英语》等的学习,进一步打牢了他的中英文基础,兰姆姐弟的《莎氏乐府本事》,以及《哈姆雷特》《裘力斯·凯撒》等原著,使他对莎士比亚产生强烈兴趣,拜伦、雪莱、济慈、华兹华斯、白朗宁、斯温伯恩等也进入他视野,为他打开了新天地。

    就是这样一个孤僻的人,1929年高中毕业时成绩优异,特别是英文好,诗作得好,为一致公认,但他身体瘦弱,体育成绩不佳,加之家境苦寒,眼看就要错失上大学的机会,开明的校长黄式金想尽各种办法,将朱生豪保送到杭州之江大学深造,且得到全额奖学金。朱生豪在之江大学主修中国文学,兼攻英语,他不负众望,学业品行很快就让他脱颖而出。对这位总考第一的学生,亦师亦友的之江大学国文系讲师、词学大家夏承焘评价甚高,他在《天风阁学词日记》中多次表达对朱生豪的赞赏,比如在1931年6月8日的日记这样写道:“阅朱生豪唐诗人短论七则,多前人未发之论,爽利无比。聪明才力,在余师友间,不当以学生视之。其人今年才二十岁,渊默如处子,轻易不发一言。闻英文甚深,之江办学数十年,恐无此未易之才也。”朱生豪学业优异,但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而是有着心怀天下的志向。“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朱生豪曾担任校“抗日救国会”文书股负责人,积极参与反日活动。

    朱生豪大学四年级时遇到了出身书香门第、很有个性的宋清如。他俩因诗结缘,经常鱼雁传情,以诗会友,互诉衷肠。因国文和英文成绩优异,朱生豪大学毕业前就收到上海世界书局聘书,任英文编辑。1935年的上海文化出版界掀起了一个翻译热潮,这与鲁迅先生应对国民党“文化围剿”,提倡“拿来主义”不无关系。鲁迅不仅身体力行翻译果戈理的《死魂灵》,还写了三篇关于莎士比亚的文章,希望林语堂翻译莎士比亚,未果。朱生豪所在上海世界书局决定翻译出版莎士比亚全集,英文部负责人詹文浒慧眼识珠,推荐他担此重任,朱生豪欣然应允。当时日本军国主义步步紧逼,中国尚无中文版莎士比亚译作,竟被日本人讥笑为文化落后,朱生豪将翻译莎剧视为一项“民族英雄的事业”,才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写信给宋清如说:“你崇拜不崇拜民族英雄?舍弟(朱文振)说我将成为一个民族英雄,如果把Shakespeare(莎士比亚)译成功以后。因为某国人曾经说中国是无文化的国家,连老莎的译本都没有。我这两天大起劲……”朱生豪以实际行动践行了“肩上人生的担负,做一个坚毅的英雄”的誓言。

    朱生豪从1936年上半年开始动笔翻译莎士比亚,他选择《暴风雨》作为翻译的第一部莎剧,是看重该剧“其中有的是对于人间的观照”。后来的“八一三”事变、珍珠港事件,让他数度失去全部译稿和搜集的资料。但挫折从未动摇他的意志。他一次次从头再来,誓要“替近百年来中国翻译界”完成这项“最艰巨的工程”,以此回应日本侵略者的傲慢。

    朱生豪翻译莎士比亚的事业,始终有爱侣宋清如的见证与鼓励。1942年,苦恋十年的情人终成眷属,老友夏承焘送上婚联:“才子佳人,柴米夫妻。”宋清如概括得更精准:“他译莎、我烧饭。”朱生豪用他短暂的生命翻译莎士比亚近十载,共译出莎士比亚悲剧、喜剧、杂剧与史剧31部半,达180万字之多,当这些朱译莎翁戏剧1947年世界书局以《莎士比亚戏剧全集》之名首次出版时,国内外译坛为之震惊。爱国者的本性,使他能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锲而不舍,诗人的功底和气质使朱生豪能在莎士比亚的艺术星空里自如翱翔,以自己年轻的生命为我国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为民族争了气。

    朱生豪成功翻译莎士比亚同样得益于他的中国传统文化底蕴,正如黄源先生所说,“朱译莎剧显示出译者具有精深的中国诗词的修养,他的诗才渗透在汉译莎剧的字里行间。莎士比亚是伟大的诗人,若没有相应的诗才,是无法使洋诗中化,恰到好处的。”朱生豪热爱诗歌,古体诗和新诗创作方面均显示了他的诗才,在传统文化方面同样有很深功底。婚后他在宋清如娘家居住期间,见到不少唐、宋、清名家的词集、词选、词综、词律等书,朱生豪就与宋清如在饭后茶余或译写的间隙,一起系统翻阅浏览这些词书,将自己喜爱的“唐宋名家词”选辑起来,特意将岳飞的《满江红》这样脍炙人口的词也列入其中,由宋清如仔细抄录,展现了朱生豪对词的源流、发展和衍变颇为独到的眼光和见解。

    在朱生豪故居门口“诗侣莎魂”雕塑的底座上,刻着朱生豪致宋清如一封未寄出信里的这样两句话:“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境界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这一对伴侣的灵魂是永远在一起的。宋清如是朱生豪最坚定的支持者同道者,很幸运的是,朱生豪完成译作的大部分时间都有宋清如参与意见,交世界书局出版时,宋清如认真校对,精益求精,她还以自己精湛的中英文学养,补译了朱生豪没有译完的莎剧,毕生致力于光大朱生豪的爱国精神。1954年,朱生豪所译《莎士比亚戏剧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出版社寄来了相当于2万元的稿费。这一大笔稿费宋清如曾经两次退还,出版社坚持支付。宋清如接受后,捐了5000元给嘉兴市委宣传部,用于建设有线广播网,捐了1000元给朱生豪的母校秀州中学,另外买了1.2万元的经济建设公债支援国家。一篇题为《宋清如买公债的故事》的报道在《人民日报》刊登后,抗美援朝前线的志愿军战士写信给宋清如,向她的爱国行为致敬。一位叫赵风岐的志愿军给朱生豪的儿子朱尚刚寄来抗美援朝纪念章,还有一位志愿军给宋清如寄来了朝鲜三级国旗勋章。

    社会上多年流行着一种说法,说朱生豪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翻译了莎士比亚,二是最会写情书。首创这个说法的人有意无意曲解了朱生豪。我们在朱生豪故居,既能看到他那些饱蘸生命激情的珍贵翻译手稿,看到他给宋清如的情书真迹,更能看到发表过大量朱生豪洋溢爱国主义热情文字的珍稀报刊,一件件实物昭示着:朱生豪首先是伟大的爱国者,他以一己之力为民族解放奔走呼号,将自己的翻译事业与为民族争光联系在一起,他深知民族大义,作为一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贯关心国家人民命运,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鲜明反对“攘外必先安内”和任何形式的苟且偷生。他虽然只是文弱书生,出现在侵略者面前时,却是一个“金刚怒目”的文化战士。他主张:“如果人人知道他的国家的不可爱,而努力使她变得可爱起来,那么这国家才有希望。”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使他融入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过去他对屈原的忠诚和陶渊明的超然都十分喜爱,而在国家危亡时刻,则否定了陶渊明在社会矛盾面前的明哲保身,热情肯定屈原置自身荣辱祸福于不顾的精神,表明“屈原是,陶潜否,思欲叩,天阁诉”的鲜明态度,为抗战事业呐喊助威。在日伪势力笼罩的上海“孤岛”,在随时都有被绑架暗杀的恐怖中,他以笔作为武器,与日伪法西斯进行短兵相接的斗争,以一千多篇旗帜鲜明的时政短论,痛斥侵略者和汉奸走狗,鼓励民众团结抗战,争取最后胜利。

    朱生豪一直秉承的文艺观,更是其品格和境界的体现。读读他早年发表在《青年周报》《秀州钟》等报刊上的文学评论文章,我们就能清楚地看到,他主张文学作用于人生的现实主义,反对无病呻吟。如在《论读书》一文中他说:“中国的诗人中间再没有比杜甫更亲切有味的了,尤其是对于我们这种身受乱离的人。如果文学是时代的反映,那么现时代是比杜甫的时代更伟大百倍的时代,照理应该有比杜甫更伟大百倍的诗人出来传达出不单是他个人,同时也是整个民族的呼声,这样的人也许会有,我们是在盼望着。”在1938年8月出版的进步文艺期刊《红茶》第5期上,他一下子就发表6首诗词,酣畅淋漓地表达自己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对侵略者的愤慨,为抗战文学留下了一笔珍贵遗产。今年适逢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乘着微微的细雨,我置身于嘉兴南湖的梅湾,回顾朱生豪文化抗战的业绩,再次为中国知识分子博大胸襟所深深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