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给我们的时间承诺

    □ 刘洪波

    科学给我们真实的世界图景，技术让我们真切地控制未来。

    给出世界图景，即世界观，由怎样看待世界，又生出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不是只有科学给，神话、巫术、宗教都给，但科学给的真切些。

    技术让人能控制住一些东西，控制不了的，从技术上讲就是不可能的、做不到的、不现实的。宇宙中有虫洞，可以让你穿越现在和未来，科学上说，是这样。但技术上我们实现不了，它不在人的控制之中。

    所有技术，都能让人在此刻控制住未来的时刻。

    一把斧子，能让我们准备好下一次劈开木头，这是工具。当原始人开始制造工具的时候，就表明他们挣脱了自然界，挣脱了动物的一般处境，产生了目的，拥有了未来的观念。

    一套方案，能让我们准备好应对未来的情景。一条生产线，能让我们期待未来的产品。一部手机，能让我们准备好有人联系。一台音乐播放器，是我们为未来某些时候欣赏音乐而备置。总而言之，技术通过让我们拥有操控未来的能力而改变了生活。

    我们有目的而无法控制的事情，就是技术上达不到。我们有预报地震的心愿，但没有技术去实现它，这是技术的限制。如果能够预报得了，地震就不再是突如其来；那样，我们虽然不能控制它的发生，但可以控制它所造成的后果。这样，地震造成的伤害就是不可抗力，没有谁要承担责任。

    一场山体滑坡可能也是无法避免的，但因为我们拥有监测手段，那么就可以做到及时疏散人群。如果监测到了而没有展开疏散，那就得追究责任。滑坡是没有力量阻抗的，但造成人的伤亡却不是不可抗力。控制，是技术的核心，而所有的控制，都是以此刻的手段达成彼刻的目的，控制的本质是让未来合乎目的地发生。

    技术上可行的未来，才是真实的未来。穿越时空是幻想，飞越地球则是现实，所谓现实就是我们随时随地可以做到，是现在想做，下一刻就可以做。我们既有加速机，也有减速机，从而能够使速度在需要的时候控制自如。

    可控与不可控，构成了技术与非技术的界限。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技术表现为控制的精准、效率的高低、时间的长短。永动机是制造不了的，但给一台机械一个力之后，让它运转得更长久，这是精度决定的。同样多的原料生产更多的产品，或产出不变的情况下投入更少，这是效率决定的。

    最重要的，使做事情耗费更少的时间，是技术最显著的标志。因为在总体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通过使用的时间来比较，这也使得社会价值得以通用化地衡量，高技术与低技术的差异就此清晰地呈现。

    技术承诺给人更多的时间。“技术先进”，经常是指能够更便捷地实现某个目的。是否可控，是人类的限度，谁也没有办法按住地震；是否便捷，是人群的限度；做到更快更准地探测和传递地震发生的数据，可能让避震行动比地震波传得更快，从而使不在震区中心的人获得几分钟避灾时间。

    所有的技术都暗含时间的承诺。技术让人以最短时间实现一定目的，一件衣服的保暖性能好，是说它让人在保持体温上少费周折。医疗是最直接给人时间承诺的技术，它以有效延长生命和健康为医患双方不言自明的合约。

    某种程度上，技术就是通过控制使“时间变慢”。技术使人更有效地达成目的，这是时间的节约。时间节约意味着同样时间可以做更多合乎目的的事情。从事的角度说，是变多；从时间耗用说，是变少。少耗时间就相当于人拥有的时间变多了，但时间是有限的，变多相当于让时间慢下来。

    如果时间慢到停止，那就是瞬间等于永恒。但技术上人类无法实现这一点，生命必死的自然规律无以抗衡。永恒就是无限，而万物都有限，所以永恒只能属于想象，不具客观性。技术给人的时间承诺，可以把时间变得更慢。

    技术使时间变慢，但社会有着另一种机制使时间加速，那就是“必要事务”增加，形成一种“时间越节省，事务越繁巨”的人生悖论。传统社会讲人生如梦大抵有风花雪月终成空的虚幻之感，现代社会讲则是满满当当的行为屑末。技术越先进，社会越快速，技术的时间承诺，落到人生反成负累。资本主义之所以需要被超越，不仅在于财富分布的巨大差异，也在于技术的时间成果没有体现为普遍的人生幸福，而是更多地变成新的投入产出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