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娃娃》抓住了谁？

    □ 王珉

    2023年暑期档口碑力作《长安三万里》通过动画电影的形式，融入古典诗词，向观众展示了一场充满文化底蕴的穿越旅行。2024年暑期档的《抓娃娃》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电影的题眼“抓娃娃”指的是好儿子“养成记”，父母必须“精心设计”来教育儿子。

    父亲感言他能事业有成全是因为小时候吃太多的苦，于是第一阶段父母就对儿子开展吃苦耐劳的教育，家里家外劈柴等脏活累活，都交给儿子干；第二阶段，父母为了让儿子见多识广，请了各学科专家，每天在儿子上下课期间不经意地给儿子灌输知识；第三阶段，父亲将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儿子，让他精打细算一切花销；第四阶段，家人每天目送儿子跑步上学，为了让他强身健体；第五阶段，父亲给儿子灌输坚持不懈考上清北大学的理念，不要总想着给别人打工，要想别人给自己打工。父母隐瞒西红市首富的身份，穿着老妈牌针织衫，衣服上全是破洞。为了装穷骗儿子，他们搬到老破小的房子，家里甚至还漏水。他们的目的是让儿子好好学习，毕业后继承家业。然而，父母走出家门，却摇身一变，坐上了价值千万元的国产豪华礼宾车。

    此次《抓娃娃》，“开心麻花”又一次让观众笑瘫在影院。该片并非为了好笑而特意搞笑，而是精准地诠释出喜剧的内核是悲剧。自2015年电影《夏洛特烦恼》横空出世，“开心麻花”品牌迅速从剧场走向电影领域。但此后，除了《驴得水》外，《羞羞的铁拳》《西虹市首富》《李茶的姑妈》《这个杀手不太冷静》等影片口碑参差不齐，看起来同质化套路化，还有破绽。《抓娃娃》同样如此，也有些破绽。

    如果观众用心挑刺，或多或少都会挑出破绽。比如：某天马继业忽然看到，长期坐轮椅的假奶奶（萨日娜饰演）在打篮球。不仅如此，假奶奶还能腾空扣篮。假奶奶惊觉马继业看到她腿脚灵活的情形，连鞋都不要一路跑回家；母亲春兰（马丽饰演）也不知从家里哪个密道冒出来，穿金戴银，导致马继业以为自己掉进平行时空；马继业向父亲马成钢（沈腾饰演）询问是不是母亲和假奶奶骗自己……戏里戏外都是破绽。但这正是“开心麻花”的成功之处。这是一种尊重观众与市场的姿态，提供精心设计的标准化的笑，属于典型的“开心麻花”疯癫喜剧。以往其作品会将主人公放置到极具反差的喜剧情境中，比如时光倒流、性别逆转、一夜暴富、身份错位等。误会、错位、意外等各类喜剧手法使用娴熟，段子化拼贴化特色明显。《抓娃娃》更胜于此，在儿子从富养变穷养后，密集输出笑点讨论现实议题。这是《抓娃娃》的聪明之处，马成钢尽管有钱，但作为富裕家庭的焦虑，让人感到合情合理——他白手起家、吃苦耐劳，成为知名企业家，西虹市的首富。但他有个心病，含金汤匙出生的大儿子，花几百万元去国外留学没学出什么名堂，于是决定穷养，带马继业从别墅搬进老破小的房子……马成钢想要教好小儿子，观众能理解，但能否在教育孩子上打动观众这很难：在这一系列荒诞又折腾的穷养孩子喜剧桥段背后，存在着真实的“受害者”。观众和家人都在笑“抓娃娃”，但大家真听过“娃娃”马继业的感受吗？所以，当喜剧回到现实，这是一个关于家庭教育的悲剧故事。

    该片的剧情破绽是如此，剧作破绽也是如此。电影前半段，父亲马成钢反复提醒儿子马继业，他的鞋子脱胶，希望儿子去市场给他买双新鞋，但马继业却买了平板电脑。于是，马成钢特意把脱胶的鞋子在儿子面前弹踢得老高。此时，马继业幡然悔悟，希望通过七天无理由退换把平板电脑退了换钱给父亲买新鞋。马继业来到店里声泪俱下想退电脑，可是社会很现实，卖出去的东西老板不可能再退回。马继业只得靠捡废弃塑料瓶来给父亲攒钱买鞋，却被同学嘲笑捡破烂，还被编成快板绕口令。这些马继业在逆境中重振雄风的故事，使得在电影的后半段，马继业急于想戳破这层被控制的生活假象……

    然而，这些所谓的破绽，都是当观众走出影院后才想起的。当观众置身电影时，过于密集的笑料，让人无暇考虑这一切。《抓娃娃》打造了一个荒诞到癫狂的西虹市宇宙，用教育来解构金钱的意义。当荒诞的穷养儿子戏剧开始之后，观众也仿佛成为戏剧的一部分，成为荒诞的一部分。这种氛围的营造使得银幕内外融为一体，观众的笑不是被逗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同时，《抓娃娃》也表现出求新求变的姿态。

    新意之一，在于类型混搭。国产电影里，虽然家庭教育剧情片常见，但《抓娃娃》的家庭教育叙事显得更加硬核，影片中书法老师、物理老师、英语老师，各种言传身教的老师，都潜移默化地展现父母对马继业的良苦用心。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抓娃娃》是一部家庭教育剧情片，毕竟影片只是从宏观层面建构了穷养孩子的框架。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成功后，老师们被父亲马成钢褒奖功不可没，奖金翻倍！老师们在鼓掌声中，360度监视马继业的生活起居。《抓娃娃》用家庭教育混搭喜剧是成功的，一方面使得对“开心麻花”式桥段已经日益免疫的观众能够感受到新意，同时也让影片避免过度陷入说教的严肃讨论中。

    新意之二，在于空间并置。《抓娃娃》设置了老破小的房子与别墅两个故事空间，尤其以前者为要。这种设置，一方面为沈腾的个人表演提供个性化的空间，另一方面也建构了一个全家人装穷每天小心谨慎过日子的故事。表面上看，这是一个“俗”得荒诞的教育故事，但这种荒诞是有蓝本的，影片的直播人生设定，易让人联想到《火星救援》《楚门的世界》等经典作品。《抓娃娃》被称为中国版的《楚门的世界》，谎言与笑料一同落幕后，马成刚和春兰作为父母与说谎者，马继业作为儿子与受害者，两者关系势必产生罅隙，将家庭的亲密关系撕碎，这必然和喜剧的内核相背离。发现真相后，马继业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否原谅父母？二、是否继续顺从父母？马继业选择反抗，放弃父母心仪的清北大学，转而考取自己最爱的特长与长跑相关的体育大学。

    新意之三，在于悲喜杂糅。《抓娃娃》前半段是搞笑喜剧，后半段是动情悲剧。主人公马继业化解了被家人和老师直播的外部难题，走出了被监视的内在困境，通过高考这招调虎离山计，最终理解父母的用心良苦。诚如父亲对马继业说的，给他铺的这条路是最高维度的爱，但马继业却想成为天边自由飞翔的鸽子。

    尽管《抓娃娃》被有些观众讽刺为低俗的流水线喜剧作品，但该片的难得之处是借助家庭、贫穷、成长、高考、直播等多种题材，呈现出更加丰富的教育意义。从插曲《小小少年》和片尾曲《我想当风》可窥，教育带来的影响是不能用金钱来弥补的，希望更多父母能够看懂笑声背后的残酷立意，不要拔苗助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让子女顺应特长健康成长足矣！

    （作者系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员，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