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速社会”也是“功绩社会”

    □ 刘永谋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加速在战争时期导致屠杀，在和平时期则是满足人类的贪婪。这种观点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被越来越多人所接受。法国学者维利里奥认为，战争是速度的竞争，先于敌人到达战场，射速射程领先敌方，预先获知所需情报等等，制胜就有了把握。他认为，军事竞速需要推动现代科技的发展，军事逻辑在和平时期的扩散，转变成整个社会对新科技发展的强调。事实上，最先进的高精尖科技研发往往得到军方的赞助，而取得的成果总是首先在新武器上使用。

    由此，维利里奥将军事竞速泛化为一般竞速政治，以此将竞速批判转变为更宏大的资本主义批判。竞速不仅仅是军事逻辑，它还是资本主义运行的基本逻辑。在和平时代，竞速依然适用，尤其在城市规划、建筑布置和时间—空间治理中。因此，资本主义是竞速学，是杀人术，是技治术。资本主义不讲和平，战争永不停歇，现代都市是施行竞速逻辑的权力规训（建设）战场，现代科技是执行竞速逻辑的权力规训（破坏）战术。

    维利里奥进一步指出，在竞速政治下，个体的人患上各种官能症。比如“失实幻觉症”，即虚拟技术、远程即时通讯技术等导致人的时间经验错乱；比如“失神症”，即各种视觉机器导致人的注意力消退，精神无法集中。总之，竞速政治让权力控制越来越严厉，个人自由和生存空间越来越少。

    关于技术加速对当代人的戕害，引起许多思想家如韩炳哲的共鸣。德籍韩裔哲学家韩炳哲对加速社会非常反感，将加速视为当代社会成为倦怠社会的根本原因。当代社会生活节奏加快，学习和工作都很繁忙，竞争日趋激烈，搞得大家精神非常紧张。原因何在？在韩炳哲看来，根本原因在于大家成为自我剥削的功绩主体：“功绩主体是一种只会劳动的动物，在没有任何外力压迫的情况下，完全自愿地剥削自我。”此时，不是来自外界的否定性暴力，而是来自自己的肯定性暴力，“即对自身施加暴力，同自身发动战争”。一句话，加速社会中的人不是被社会规训，而是自我驯化。也就是说，人们普遍自己给自己打气鼓劲，自愿加入每天挣钱、消费和出人头地的消费主义洪流之中。由此，加速社会不再是规训社会，而是功绩社会。在功绩社会中，人人踊跃表达，争先恐后地工作。韩炳哲认为，功绩主体只是积极地活着，并非真正地生活。

    但是，长期亢奋不可维持，由于功绩主体太过于积极，集中不了注意力，最终结局总是心灵燃尽，患上韩炳哲所谓“倦怠综合症”，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

    韩炳哲还批评信息技术加速使得个体隐私被瓦解，让当代社会变成透明社会，大家都按照同一个标准行动，完全一模一样、整齐划一。并且，万物都变成商品，在不断展示中获得价值，连原始欲望也因为透明而被消解。透明社会一切都被加速，思考被计算所取代。在透明社会中，社交媒体摧毁了公共领域，让公众完全失去批判意识。表面上众声喧哗，实际上都是鹦鹉学舌。